附录:1991年版《明清文学史·明代卷》结束语

明代文学，丰富多样，真是“姹紫嫣红开遍”，繁花似锦，美不胜收。但是在百花竞艳的园林里，也难免有荆棘和杂草。存在的问题颇为复杂。有需要探讨的带有规律性的理论问题，有值得总结的正反两个方面的历史经验和教训，而作家和流派众多、材料繁富、势难求全。还有作为断代文学史的内部结构体系、编写方法、高校课堂教学的实际需要与多层次的参考价值等诸多问题，虽然作了努力，要尽如人意地解决，毕竟不是容易的事。

较为通行、影响较大的《中国文学史》，已经有几部。前人的劳动成果，值得珍视和借鉴，又应尽力避免重复劳动。何况近几年以来，古典文学研究的新成果不断涌现，还专门讨论过文学史编写的问题，有些学者怀着“旧貌变新颜”的良好愿望，提出各种设想。在本书编写过程中，注意到既要博采众长，又要敢于探索，畅叙己见，力图在明代文学史研究方面，有所发现，有所前进。

在指导思想上，尽可能将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应用到文学史的研究之中。在思想意识、文艺理论、学术观点、治学方法上，并无刻意追赶新潮之念;但是对中外古今合理的思想理论、研究方法、学术成果，都本着服从真理的求实态度。

在编写过程中，考虑较多的是:明代文学史的历史分期和体例，全书的结构方式，史论与作家作品的关系，经济、政治、法律、文化思想等社会历史背景和作家主体意识与艺术生产的关系，各体文学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如何恰当地评价有争议的作家作品、流派和理论问题。这里无须一一加以说明，只想谈以下几点:

一、关于明代文学史的分期和体例

根据明代文学发展的内部规律和文艺思潮的性质，横切为前后两大时期，每一时期之首章，概要论述该时期文学升降盛衰的风貌及其原因、基本特征和有关的理论探讨，然后分小说、戏曲、诗文等各体文学，作纵向的分析论述。需要说明的是，文学的发展不像王朝的更替有明确的纪年，如明代(1368—1644)，有的作家作品和文艺思潮的起落，则带有跨时代性。例如在元明之际大动荡中出现的文学高潮和某些名著，就很难断定确切的年代，许多代表作家都是由元入明的，明末某些爱国诗人或流派，如几社后嗣夏完淳，真正有代表性的优秀作品，倒是在明亡之后的抗清斗争中创作的，如果把他划入清代文学(尽管他在清朝统治下生活了三年)，显然很不合适。从这一实际情况出发，明代文学史的上限和下限都略有延伸。某些章节的内容，也有跨时代的现象。例如文言小说、八股文，明代前、后期都有，如果硬性按时期将它们各分列前、后两章，不免有支离琐碎、断井颓垣之嫌，从文艺思潮或文化性质来看，就把它们放在前期，分列章或节，在论述过程中，阐明其发展演化的情况。同样，某些历史小说或英雄传奇，如《新列国志》、《杨家将演义》等，限于篇幅，不拟在明后期文学列专章论述，就在前期文学中讲《三国演义》与历史小说的嬗变时稍带论及。

二、全书的结构方式和论述方法

我不想在文学史的整体构架上用“环型结构”之类的名词，只想遵循文学史的客观规律，将史与论、大环境与小天地、纵与横以及各体文学之间的渗透与影响，作通盘考虑，从各个角度、各个侧面来体现文学发展的真实面貌，探讨某些带有规律性的问题。避免简单地排列作家作品，但离开具体作家作品发空泛之论，文学史也就成了空洞抽象的瞎吹，所谓“规律”也只不过是心造的幻影。用社会学的方法把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状况与文学现象作机械的比附凑合，必然有庸俗社会学之弊，无法解释社会背景相同的作家，何以生产出千姿百态、思想内容与艺术风格迥然不同的作品。所以，应该充分注意作家生活的小天地、各人的经历、思想品德、性格气质、文化艺术修养乃至人际关系诸因素对创作的影响。不知人何以论文?缺乏作家个性的文学作品，势必流于公式化、概念化，但是，过分强调张扬作家个性，而忽视他们所生活的时代环境、社会思潮对作家主观意识、性格特征的深刻影响，作家个性和作品的思想内容就很难把握，也无法理解某些作家群体何以形成具有共同特征的流派集团。在构成时代环境的诸因素中，对作家创作心理、审美意识、作品内容、艺术风格所起的影响也不同，像政治形势、文化政策和社会思潮，对文学的影响就较明显、较直接。整个明代文学的升降盛衰轨迹构成马鞍形，就与时代环境的这些因素有关。至于论述方法，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模式，量体裁衣，看菜吃饭，史、论、作家作品结合，对长篇巨制的分析，我较多的作法是由具体到抽象。譬如要把握一部长篇小说的主题，往往从剖析作品的结构入手，然后结合具有各种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分析，再比较自然地概括出思想倾向及其存在的问题。

全书结构方式和论述方法，必须有一个支撑点或立论的基点。这从前、后两章概论性的文字中可以看出:使明前期文学由一个高潮急陡地跌落到低谷，出现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的不平衡现象，是由于极端的封建专制主义对作家个性、创作心理的摧残与扭曲。而明中叶以后出现文学繁荣的局面，则是伴随新经济因素萌芽而来的启蒙主义思潮，冲破了封建专制主义对人的个性的束缚，作家思想的解放带来文艺的变革与发展。

三、如何处理文学史与学术史的关系

文学史上的许多作家作品、流派或理论问题，在各个不同历史时期，学术界有不同的评价或争论，可以构成学术史。编写文学史当然要注意有关的学术纪录，但是如何处理两者之间的关系，则视所论问题有无学术价值和载入文学史的必要，而采取不同的反映方式。有的列专节介绍，让读者了解对该作品或问题研究的历史和现状;有的则在涉及有关问题时，采取夹叙夹议、介绍与评述相结合的办法;有的则直抒己见，撇开没有必要展开论争或尚无定论的问题。写入文学史并拟作高校教材使用的书，既要反映最新科研成果，又要考虑其科学性，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不能把各种观点都罗列出来。例如明中叶以后文学的性质问题，学术界有不同的看法，书中不作具体介绍，只阐明我的基本倾向，认为是一次具有中国特色的文艺复兴性质的浪潮，由于历史的原因，在明清之际有短暂的停顿，不久又继续发展，直到清代乾隆年间《红楼梦》问世，达到最高潮。

在本书编写过程中，程千帆教授和李健章教授，都曾提出过很好的意见，陶佳珞同志为审编书稿付出了宝贵的劳动，而研究生俞涌、彭军烈、周甲禄、卢苗铨等，协助我校阅了书稿，一并表示深切的谢意!

1990年秋于珞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