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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文学与文化
1.23 后 记

后 记

二十多年前,承担了国家教委高校文科教材编写的一项任务,就是《明清文学史·明代卷》。作为教材,当然必须遵守一些准则与规范。书于1991年出版后,反映似乎还好,但我心自明,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当年的责任编辑、现任武汉大学出版社学术出版分社社长陶佳珞女士,邀我把那本书作为一种学术专著予以修订;在此之前,我应一家出版社之约,草拟了《明代文学与文化》一书的纲要,并经专家论证通过,纳入出版计划,好在尚未签约。我从此书的渊源关系考虑,就毅然同意了佳珞之邀,并签了约;我们有一条不成文的君子协定,就是不要催我,让我在没有压力、较为自由的氛围中写作。我感谢佳珞的通情达理与多方支持,特别是她在审处书稿过程中所倾注的大量劳动。也向另家出版社的约稿人表示歉意。

有明代卷文学史作基础,既是一种方便,又是一种障碍。要想有所提高,有所突破,首先要战胜自我。从思想方法到学术观点,都要以严肃的态度予以梳理、审视。我既不愿成为赶时髦的风派人物,也不甘于做思想僵化、固执己见、不思进取的老顽固。科学的态度,就是实事求是,正确的不但要坚持,而且还应该有所发展、提高;错误的,当然应该修正。

从事明代文学与文化研究,在意识形态领域,必须解决一个问题,就是对宋明理学几个主要流派的评价,因为它与文学的关系很密切。我是上个世纪50年代教学秩序最佳时期的大学生,受过很正规的马克思主义教育,特别是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可以说在脑子里扎了根。尽管对传统文化的主流儒学持尊崇态度,但对程朱理学的印象并不很好。近年较认真、系统地读了从程颢、程颐到朱熹的原著及《理学宗传》等书,意识到从元仁宗恢复科举考试,到明清两代,都以程朱理学为官方哲学,并与科举制度相结合,让想要做官的士人接受它,是无可非议的,既有利于封建国家政权的巩固,也可以提高士人的伦理道德修养、社会责任感。后来出现的假道学,是另一回事,李贽所强烈抨击的,正是假道学。任何一种思想,都具有历史的局限性,需要随着时代的发展,注入新的要素,僵化了,成为教条,就会为人们所厌弃。当然,无论是程朱理学,或从陆九渊、王阳明到李贽的心学,既有值得继承的精华,也有应予抛弃的糟粕,须以求是的方法待之。从当时选拔、培养国家干部的角度,我倾向于基本上肯定程朱理学;但从解放思想和有利于文学创作的角度,我赞赏李贽的精神,而反对他出家做和尚、缺乏社会责任感的极端行动。应当从实际出发,而不要纠缠于“客观唯心主义”、“主观唯心主义”之类哲学概念上,唯心主义也并非一无是处。是真理,就继承,是谬误,就抛弃。

既然是“明代文学与文化”,就应加强文化成分。我不是孤立地谈文化,而是从文学角度自然地联系到文化的某个侧面,从各章标题和具体论述中,均可看出主从关系。对八股文,也是从科举文化层面,作具体分析的,将它置于科举文化发展史的角度来考察。八股文的产生并非偶然,不是由某个人的意志决定的。它比诗、赋、策、论更具有综合性,从中可以看出士子对儒学经典理解、熟练程度和在书面上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讲究格律对偶、文章气势的才情。其缺点是活人却要学死人的语气说话,束缚士人的思想和创造力,知识面局限于四书、五经,缺乏实用性,对文学创作和自然科学的发展都不利。有些考官评卷不公则是弊端。

现在有的学者似乎讳言阶级、阶级矛盾和斗争。文学史上确实有不少纯艺术的作品,但也有不少具有表现某种社会矛盾(阶级矛盾、民族矛盾或统治集团内部矛盾)的作品。我们应该正视历史。古代作家固然没有“阶级斗争”之类的概念,但人性有善恶美丑之分,人群有贫富贵贱的界限并发生争斗,甚至被逼揭竿而起,具有忧患意识的作家,不可能熟视无睹。当他如实地表现生活时,他的爱憎感情倾向就流露出来了。杜甫诗的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就表现出对贫富悬殊的社会现象很不满吗?《水浒传》所描写的梁山起义,李逵高喊“杀去东京,夺了鸟位”,有没有阶级斗争的内涵?我们既不要夸大阶级矛盾和斗争,也无需回避它,应该还文学史以原貌。这里顺便提一下,我也认为有必要引进西方一些优秀的文艺理论,但是切不可生搬硬套,要视中国文学的实际,灵活运用,取其所长,弃其所短。例如在重视文学性和文学作品的内在研究,反对庸俗社会学方面,是很好的;但是也存在严重的缺点,就是把文学与社会、历史的联系完全割断,影响读者对文学作品内涵的正确理解。西方研究小说的叙事学理论,就是一个显例。中国文学理论自有其不可替代的特色,在引进西方理论时,千万不要把自己的特色、长处丢掉,切不可做削足适履之事。

明代文学与文化,五彩纷呈,绚丽多姿。题材、文体、表现手法多样化,既有刀光剑影、战火纷飞的场景,也有高人雅士的轻吟低唱和才子佳人的花前月下;有台阁重臣的歌舞升平,也有山林隐逸的洁身自好,或狂放不羁;有士人的文坛争斗,也有市井芸芸众生的风俗人情;有高亢昂扬之声,也有娱乐遣兴之音,不可偏废。正如何大复所云:“众响赴会,条理乃贯;一音独奏,成章则难。”尽可能把丰富多彩的一代文学与文化面貌真实地反映出来。

搜集各类资料力求多收,而使用资料则只能择善选优,力避材料的堆垛。记得当年明代卷文学史刚出版时,千帆老师阅后来信说:“倘能在引用文献方面更注意详明出处,会更提高其学术价值。”恩师虽已乘鹤去,谆谆教诲记犹新,当恪守学术规范,不敢懈怠。限于水平,有偏颇失误之处,恳望批评指正。

二○○九年十二月

于珞涵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