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

重耳称霸产生了蝴蝶效应。

先胸闷了一个人。秦穆公作为重耳的贵人，曾给予他很多帮助，扶上马又送他一程，厥功至伟。但重耳被天子授予霸主之位后，秦穆公就有点眼热，还有点嫉妒。人都喜欢别人过得比自己差，不喜欢别人过得比自己好，这是人性使然。所以秦穆公对重耳也不像以前那么热烈了，有了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不冷也不热。

又吓坏了一个人——郑文公，当年他和曹共公、卫文公都不尿落魄的重耳。可如今人家抖起来了，在郑国的土地上举行了闻名遐迩的城濮之战，还在此地接受了天子的册封。郑文公的心一下揪紧了，吃饭不香了，酒也戒了。不久出现了内分泌失调紊乱症，男性功能也衰退了。睡觉不要女人，一个人把被子蒙脸，从头至尾裹得严严的，喘不上气的时候，探出鼻子猛吸一口，又缩回去继续憋气，他用这种王八呼吸的方式对自己一贯的势利和短视进行了薄惩。希望以此方式感动上帝，通过天人感应使得远方的重耳收到来自上天的启示，对自己网开一面。

郑文公真诚地盼望奇迹诞生：人家能够忘掉他，当他是个屁放掉算数。或者人家能表现一下大度大量的人格魅力，对他既往不咎，相逢一笑泯恩仇。最好是以德报怨，还能分他点战利品，毕竟重耳没打招呼，就借了郑国的地盘打仗，事后总要给点场租费什么的吧，打坏了东西总要赔吧。可爱的郑文公此时此刻还捏着鼻子，做他的春秋大梦。

重耳对这个老朋友的确从来没有忘记过，政治家向来讲游戏规则，所谓有恩必报，比如对僖负羁大夫；有仇也必报，比如对曹卫二侯。

重耳在朝觐天子后，又休整了一年多，公元前六百二十四年，和秦穆公组成联军浩浩荡荡来到郑国。郑文公一轧苗头，不是来付场租的，是讨债鬼上门要账的。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猛烈地驿动起来，一下子瘫倒，口吐白沫，中风了，几天后死掉。他儿子穿着孝服在哭声中继位，就是郑穆公。晋军驻扎郑之函陵（今河南新郑北），秦军驻扎郑之泛南（今河南中牟境内）。郑国政府有了倾覆之虞，郑国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大夫佚之狐对发抖的郑穆公说：“国危矣，如今唯一的办法，只有请烛之武出山了，如果他肯向秦伯游说，郑国就一定能免祸，否则国家必亡。但老头肚子里对先君有气，国君一定要诚恳地对他，并对其晓以利害，让他消气舒坦后，他才肯为国家办事。”

郑穆公于是急急去见老臣烛之武，拉着他的手哭着说：“当年我爸爸把您老人家得罪狠了，如今他倒解脱了，可父债子还，人家上门逼债了，我咋办呀？您是三朝老臣，可不能坐视不管呀。”

烛之武说：“你老爸当年可不待见老臣，说老臣只会耍嘴皮子扯淡，撂了我好多年。你想想，当年老臣还是壮年，也只会扯淡，如今老臣七十了，不光身子骨不行了，连牙也没了，更扯不了淡了。国君还是另请高明吧。”

郑穆公知道老头在拿糖，只好哄他：“当年我爸爸不用您，是他老糊涂，他要真有眼力，还会得罪重耳吗？寡人绝对不会学他，我一定会重用您，重用您的子孙。我这里先替我爸向您赔罪，您一定要原谅我们父子俩。再说郑国一旦亡国，对您也很不利啊，大家都成了亡国奴了，您的妻儿财产也都幸免不了呀！万望大人三思。”

国君给足了烛之武面子，老头很受用，当然他更考虑国家大义，他是郑国的贵族，是既得利益者，为国家效劳，义不容辞，他答应了。由于国都被围，四门紧闭，当天晚上老头只好紧闭双眼，坐在一个大筐里，缒着根绳子从高高的城头上一点点放到地面，真难为一个古稀老人做难度如此之高的特技动作。

烛之武踉踉跄跄来到秦营，被哨兵当成奸细绑到营内，老头说自己是郑国的和平使者，要面见秦穆公，秦穆公正犯着嫉妒病，心里不舒坦，其实他并不热心攻郑，只是重耳邀请他，他不好意思不来。烛之武见到秦穆公，秦穆公对他还挺客气，请他坐了，还给他水喝。烛之武喝了口水说：“拜你们两个大国所赐，合伙来照顾一个区区郑国，我国眼看着要亡了，提前恭喜您了。但是国君您算过账吗，郑国要是玩完了，秦国能从中占多少便宜呢？”秦穆公听了紧锁眉头。这正是秦穆公想不通的地方。

烛之武趁热打铁：“郑国紧挨着晋国，秦国可跟郑国隔了一千多里地啊，即便郑国亡了，也只会并入晋国版图，轮不到给秦国做飞地。晋国吞并郑国后，如虎添翼，更加强大，这对秦国的发展有什么好处呀？老臣可看不出来。”

烛之武看到秦穆公微微点头，知道有门，就继续说道：“您当年立夷吾的时候，他可答应过给您大片土地和城池的，后来兑现过吗？晋国人办事靠谱吗？前车之鉴啊。这次重耳肯定也答应过您什么，比如平分郑国，真拿下郑国，您秦国千里之外，管得了这里吗？还不是晋国假惺惺地表示替您管嘛，到头来您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光给晋国作嫁衣裳。唉，到时候，只好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战争年代，或许不该，太遥远地相爱……”

秦穆公低头沉吟：“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

烛之武再接再厉：“您不如退兵，把我们郑国当作秦国进入东方的一个前哨站，一个补给点。来来往往的秦国使者都可以在这里休养。中原有什么状况，郑国还可以随时向您通气，您何乐而不为？”

秦穆公恍然大悟，本来他心里就在犯嘀咕，老头一点，他就通了。

于是秦穆公笑道：“那么晚了，您老先歇着吧，请容寡人合计合计，明天再答复你。”说完把烛之武送出去了。秦穆公已经打定主意了，只不过还要撑撑对方，显得自己有主见、有城府。不能人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这样也太没大国国君的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