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

柿子一定要拣软的捏，做人如此，打仗也如此。先轸是深谙此道的老手，他把下军部署在陈蔡联军的正面，命令该军主官栾枝和胥臣率先进攻。胥臣别出心裁，做了大胆的创意，把冲锋的战马都蒙上虎皮，奇装异服，我型我秀。当大鼓敲响的时候，一头头猛虎在光芒的照射下，泛着瘆人的斑斓，风驰电掣而去。由此可见当年老虎数量之巨，泛滥到和马一样多的程度。

陈蔡作为仆从国，是楚国军队中实力最弱的一支，根据《管理学》中的短板原理，一只铁箍木桶的最大载水量取决于它最短的那块木板，无疑陈蔡就是那块短板。凭他们的战斗力，可以作为围剿小股土匪，打扫战场和维护城市治安的准军事化部队使用。若投入野战，也只能勉强在后勤保障、物资运输和工事修建的二线上凑合。由于楚王对战局不抱必胜的信念，不愿把全部家当做孤注一掷的豪赌，先后迁走了几支战斗力很强的整编师团，造成前线各师各旅的严重缺额，使得子玉在排兵布阵上捉襟见肘，迫使他不得不把陈蔡这样的预备役部队布置到了第一线充数。楚军未战已露败象。

我们可以总结一些楚国失败的内外原因。

其一，《孙子兵法》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矣；庙算不胜者，得算少矣，而况于无算乎？如果决策者们的观点相左，互相掣肘，事情多半要黄。楚国君臣的战略指导思想直到大战前仍然没有统一，这是导致失败的直接根源。世界上的万事都是相通的，如果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各怀私心，各逞其能，不屑团队合作，那么再好的生意到他们手里也必定夭折，企业倒闭是必然的。

其二，由于子玉的鲁莽，使不相干的秦齐两国被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从而导致楚国外交上的严重失误。楚国给自己做减法的同时，无意识地帮助晋国做了加法，轻率地失去了战略主动权。所谓请君入瓮，被醋老西儿牵着鼻子走，完全落入重耳彀中。

其三，楚国失道寡助，子玉的咄咄逼人和重耳的退避三舍，伪装隐忍，使得诸侯都觉得楚国不讲理，而晋国有礼有节。原来中原姬姓各国都是晋国的同宗，多年来却是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从不太平。而当楚国这个外姓人闯入时，由于血缘和地缘的纽带关系使得原本不睦的各国兄弟齐心协力，捐弃前嫌，共御外侮。这是因为当时的楚国尚未在中原地区建立起牢固的霸权基础，缺乏一定的威信和震慑力所致。对于这一点楚王很清楚，所以他不愿意与晋国过早失和，他比子玉有自知之明。

这种形势有点类似十八世纪后半期的欧洲众多君主国之间的关系。英、法、俄、普鲁士、西班牙、葡萄牙各国之间都是亲戚，却也翻脸不认人，经常搞摩擦和内讧，有时甚至兵戎相见。但这种矛盾最终还是能够调和，因为贵族老爷们认为这是圈子里的事情，而圈子是天然的同盟，没有化不开的结。只要请圈里辈分高点的国家出来打个圆场，派遣一介使者斡旋一番，矛盾双方就会给老娘舅面子，各自让些步，争端就冰消了。但要明白这个圈子的形成是经历了多少代人的积累和沉淀，有着清除不掉的血统和基因，所谓“用泥塑一个你，塑一个我，打碎了合在一起，再塑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这岂是外人能挤得进去的？所以一旦拿破仑——这个来自偏远科西嘉岛，祖宗都是农民的穷小子，居然取代了传统的波旁王朝，还给自己加冕为法国皇帝，一下子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政治暴发户。这下欧洲兄弟们都不干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跳起来纷纷予以谴责和棒喝，彼此之间相逢一笑泯恩仇，派出多国部队连续叫板法兰西，最终在滑铁卢把这位历史巨人再次打回原形——1.65米的矮矬子。

其四，楚国在战术上轻敌骄横，由于泓水战役的胜利，子玉就把晋文公当成了宋襄公，想当然地以为中原各国的战斗力都不过尔尔，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当晋国假虎奇兵快速接近子玉右翼陈蔡联军时，胥臣的行为艺术生效了。楚军右翼不战先乱，他们完全被兽中之王给吓蒙了，在人叫马嘶中溃不成军，子玉瞬间犹如被切去一臂。

根据战前布置，下军的栾枝、胥臣放出矫虎奇兵的同时，晋国上军主将狐毛在自己身后竖起两杆代表国君的大纛旗，伪装重耳在此，引诱楚军来攻。子玉不知是计，果然命令子西带领他的左军猛扑过来，狐毛率领上军不战而逃。他们事先在所有兵车的后部和马尾上拖曳上树枝，一跑起来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伸手不见五指，以致楚军霎时陷进了迷魂阵，首尾难见，乱作一团。而晋中军的先轸、郤溱观察到尘土大起，便率中军主力直扑子西，拦腰猛击，而此时佯装溃败的上军又纷纷摘掉树枝，狐毛一马当先，率众调头反击。在晋军两路精锐的兜剿下，子玉的左军即刻山崩地裂，不复成军。

子玉四肢被砍，留下个躯干中军，顿时成了张麻将牌。晋军又再接再厉，上中下三路及齐秦两支生力军挟余勇，分五路，直取子玉中军。中军是他家族若敖的精锐，由他本人直接带领，士官都是贵族子弟。子玉的家族部队战斗力极强，拼死苦斗，人被射成了刺猬，尸首堆成了山，才终于守住了阵脚。虽免于全军覆没，但大势已去，随后子玉率其残部狼奔豕突，突围落荒而去，重耳看在楚王昔日对自己的情分上，没有追击。一支能征惯战、训练有素的野战军竟于顷刻间分崩离析，闻名遐迩的城濮之战打了一天就落幕了。晋国的组合拳着实犀利，楚军居然如此不堪一击，连萨达姆的共和国卫队都不如，世人不禁大跌眼镜。

之后晋军顺理成章，大模大样地散步进入楚营，搬运子玉丢弃的粮草盔甲武器，搬了整整三天三夜。重耳的车右大夫舟之侨在此间隙，擅自离队，重耳只好以大夫士会代替。之后舟之侨被诛杀示众，他也算是功臣，可惜不死于阵前，却死于军法。替他冤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