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菊花台

菊花台

打仗场面有点类似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两位老师如周杰伦那样打扮,率领乌央乌央的、金盔金甲的人们,在宫里大广场上碰到等候多时的、黑压压的银盔银甲的人们。

现实和电影有两点出入,首先,现实里没有引人眼球的“全是奶”,战争让娘们走开了。

其次,周杰伦王子当场自杀掉,而阴饴甥和郤芮两位大夫赶在全军覆没前,狗急跳墙地把晋国的圆明园烧了,害得重耳要盖新房子,并且两人都趁火灾跑了。

国家发出A级通缉令后,两人更是慌不择路,居然跑去一个叫河上的地方,找正在那里休假的秦穆公。阴饴甥以为自己和秦穆公曾经有过交往,幻想秦王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把他俩当作持不同政见者给收留下来,可见人一旦乱了方寸,往往就会缺乏理智,拉到篮里就是菜,硬往枪口上撞。两人鲜格格(俚语:骨头轻),乱来来,倒也省了秦穆公的心思。他刚为晋文公精心准备了一套卤簿(中国古代帝王诸侯出外时扈从的仪仗队),还觉得礼轻,正巧,这两个人来加分量,成为主礼外的添头和附加品。他们的脑壳被齐根切下,投进两个竹笼里,与灵芝、枸杞、麝香、犀角、羯羊、华南虎等大小礼品混在一起,和那套卤簿一起迤逦上路。重耳崇尚以人为本,念及他们是两朝老臣,曾辅佐过自己的父兄,对本朝有过功绩,所以罪当其人,但不及妻孥,没有株连他俩的家眷,还把两颗充满智慧和阴谋的、正在招苍蝇的头颅掩埋了。

晋文公当政后,先去狄国和齐国接老婆和孩子,他逃离狄国时,曾让隗老四等他二十五年,当时隗老四气得直笑,如今重耳提前完成任务,过了七年就把她接回来了,只可惜两个儿子被狄国留下了。具体原因史书上没交代,很可能狄国想留下两个天价人质好和晋国做买卖。

齐国的小姜也没有回来,历史上再没她的只言片语,估计是改嫁了,本来就是高贵的公主,年纪轻轻,欲望极强,怎能守活寡,那时节也不讲究三从四德什么的,男女都很平等。结论:从古至今,夫妻分居两地,结局好的不大多。赵衰在狄国的妻子隗老三和儿子赵盾都回来了,他们一家倒是团聚了。

晋文公对当年和他共同流亡的党羽和他们的家属论功行赏,几十个人都一拥而上,这个封上卿,那个封大夫,唯有介子推没往前挤。他并不是不要封赏,而是觉得自己是个道德高尚的人,要让他主动去表功去讨赏,他是做不来的。退一万步讲,他去讨了,人家不给,或者给一丁点,他不但不会吵,自己当场先羞死。他要求所有的人都要和他一样,凭良心做事,按质论价。做这种事情,应该是重耳先向人群中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再把他从人群里拉出来,主动提出要给他厚赏,他先推辞,人家偏要给,他再推辞,人家发火了,满地打滚不起来,来回滚上三次,他才叹口气,勉强收下。做到这一步,才算功德圆满,才算“扎台型”(有面子)。

基于这种思想,重耳在大摆筵宴的时候介子推没去凑热闹,他以为重耳会突然问“介子推哪里去了?”因为当年流亡的时候,凡是遇到困难危险的局面,介子推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第一线,习惯成了自然。以至于大伙儿一看到苗头不对,比如前面有大老虎挡道,形成群体性的惯性思维,异口同声:“介子推哪里去了?”介子推一听此言,就奋勇地站出来,仗剑立在前头,怒目圆睁盯着大虫,挥手掩护大家撤退。他命大,几次都有惊无险,安然归队。这就更加使得大家认准介子推就是为做苦事、吃苦饭来到人间的,他是公认的英雄。

今天大家都享福了,在清歌醇酒和美色里泡酥了骨头,可国君和他的战友们都没有问介子推哪里去了,大家觉得一切物质享受都是介子推的天敌,他是人们的道德标杆和任劳任怨的楷模,是知识分子队伍里的精神领袖,只有他达到了中国文化所倡导的最高境界:安贫乐道,宠辱不惊,淡泊名利,宁静致远。在如此高标准严要求下,介子推应该修炼成侯宝林说的《卖布头》里的那块德国青布料:经铺又经盖,经洗又经涮,经拉又经拽,经蹬又经踹。

眼巴巴地等到半夜,也没有一根人毛来他茅屋请他去赴宴,从不骂粗话的介子推内心终于爆发了,他伤透了心:你们这帮不是人养的毬,也太欺负老实人了。老爷我,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猴)了。那时候《西游记》尚未问世,笔者提前滥用一下。

他对母亲说:“盗人钱财,就是犯罪,现在有几个贪天之功窃为己有的恶人,该如何发落他们?”这句成语是介子推首发。

“你指谁啊?”他母亲与他分别十九年,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

“狐某、赵某、魏某、先某、季某。这五条欺世盗名的虫子去龙王那里求赏,而龙王不明其奸,还滥奖滥赏。”介子推恨恨地吐出那几个令他讨厌的姓氏。

“儿子,这事不怨人家,人生来都是奔着富贵去的,当年他们跟着公子逃难,就是为了今天公子对他们重重地回报呀,这点娘完全理解和接受。做事都要讲究回报,这是千古以来的规矩,如果大人物都要求小把戏们无偿奉献,义务劳动,谁还跟他们呀,谁比谁傻?所以为娘认为你也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跟公子讨赏,他要是给少了,我们娘俩还不答应哩!”看来母亲比儿子成熟。

“儿子要去闹,不也成了贪天之功占为己有了吗?知道这样做有罪,还要这样做,那是罪上加罪。”介子推气鼓鼓地说,他属于那种一根筋思维的人。

“那你也该让他们知道你的想法,还是向他们暗示一下吧,说你想隐居,不想做官。这样他们就不好意思把你撂在一边了。”母亲献计,她知道这个儿子酸腐,是有点头巾气的。

“我不去,我不想去和那些俗不可耐的人磨叽。他们会以为我是以退为进,以隐居为要挟,贪图更多的赏赐。我不能让他们笑话,更不拿做人的原则去做交易。我真的去隐居。我决心已定。”介子推一字一顿地说。

“唉,那你真能甘心隐居吗,不后悔?生活条件可艰苦了。”“真下了,永不后悔。”介子推性格犟得像头驴。“唉,你要真下定决心,为娘就和你一起去吧。我也一把老骨头了,没什么针头线脑挂念的了。哦,差点忘了,隔壁的望生大婶,昨个借了咱家的骡子去推磨,今儿还了骡子还送了一斛荞麦,你也一起带上吧。唉,养你那么大,没享过你一天福,什么养儿防老,都是瞎掰。这么多年来只有这头骡子给我干活当儿子,它可比你孝顺。儿啊,你自个白头发都那么多了,可现在连个媳妇都没说上,唉……”

介子推落泪了:“儿子没本事,连累老娘一大把年纪,还跟着受苦。”

家徒四壁,没有细软好收拾,他用大蓝花布裹了两床被窝,腰里揣了几十枚铜钱,牵出掉了牙的青骡子,让娘骑着,自个推个独轮车,把荞麦搁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绵山(山西介休东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