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梦醒时分

梦醒时分

最初尧舜讲“道”,后来道讲不通了,周文王、周武王就出来讲“礼”,后来礼讲不通了,孔子就出来讲“仁”,后来仁也讲不通了,孟子就出来讲“义”,最后连义也讲不通了,中国的劳雷和哈代——商鞅、韩非就出来讲“法”了,这对难兄难弟一出来,天下就大乱了。

楚成王时代正处于不仁向不义过渡的动荡阶段,可谓:礼崩乐坏,波诡云谲,尔虞我诈。相比之下,把甲醇勾兑当成茅台卖,发短信说你中大奖之类的小把戏都算小巫见大巫。

这里讲述一下楚成王熊img5在公元前六百二十六年里老无善终的悲惨故事。春秋时代的诸侯大夫们的父子弟兄相残的故事多得让人耳朵里起茧子,国家多,国君多,大臣多,打仗多,因此国与国,国与人,人与人之间的鸟事也多。真可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公元前六百三十八年,重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楚国访问。

公元前六百三十二年,晋楚城濮之战,楚成王输给了晋文公重耳,令尹子玉兵败自杀。

公元前六百二十八年,重耳去世。

公元前六百二十六年,楚成王到了耳顺的年纪,他的青壮年时代一直浸淫在政治和战争中,并乐此不疲。如今他感到厌倦了,只想含饴弄孙,安安静静过个晚年。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这一年冬,有个人让他忍无可忍,非除掉不行,此人就是太子熊商臣。

原来在楚成王中年的时候,曾不顾大夫子上同志的坚决反对,硬是要立儿子商臣为太子,当年小商臣长得可爱,酷似扮演哈利·波特的小童星丹尼尔。加上小家伙的亲娘标致妖娆会来事,少妻很得老夫宠,楚成王就有点想巴结孩子他娘的意思。

当时子上大夫脑子清醒,跟楚成王说:“大王,请你寻思寻思,你现在正值壮年,耽于衽席(这是有学问人的文明说法,通俗点说就是热衷于那方面的事),女人不少,孩子还多,万一将来后悔要中途换马,人家娘俩能干吗,这一闹,家事一乱,国事不也就跟着乱了嘛。”子上的意思是,不如把楚成王所有的孩子都集中起来搞个海选,无记名投票,有德者继承楚国大业。

楚王不买账,说:“商臣这娃长得不错,我看一定不赖。”子上就说:“您什么眼神,他蜂目豺声,属恶人之相哩。”《史记》里也是如此形容秦始皇的,还说秦始皇是个鸡胸,因为长了个鸡胸,很怪,所以他能冲到最后一关当皇帝,商臣少一个鸡胸,只能冲到倒数第二关当诸侯。以此类推,但凡能建立不平凡事业的,长相都很离奇,但这个推论倒过来不一定能成立。

良药苦口,楚成王是不听的,头脑一发热,就犯了一次糊涂,感情战胜理智,坚持立了商臣。多年之后,子上还因为插手帝王的家务事遭到了商臣的报复,死于非命。商臣诬陷子上大夫收受了晋国的贿赂,里通外国,犯了叛国罪。成王又犯了一次糊涂,不分青红皂白错杀了忠臣。从中我们可以得出两个血淋淋的教训,第一,直如弦,死道边;弯如钩,反封侯。第二,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不要断领导的家务事,躲得越远越好。

商臣长大后,果然劣迹斑斑,丑行逐渐暴露,他是个残忍自私、无法无天的坏人。楚成王十分后悔,他终于认清了这个讨债鬼的真面目,重新审视这个崽儿,发现他长得真的很难看,怎么当年居然没看出来呢?最后楚成王彻底失望了,下决心要废了他,改立熊商臣的庶弟熊职为太子,立马就动手。他把这个最高机密透露给和自己有总角之亲的妹妹,这个熊妹妹和熊哥哥感情最好了,完全赞成他的想法。

不久商臣也微微有些察觉,预感到事情不对劲了,爸爸对他居然不打不骂了,见面还挺客气,即便知道他又在胡作非为,也一笑了之。这可不是他的一贯风格,父子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面对他的异样态度,商臣不得不有所警惕。但儿子苦于没有直接证据,揣摩不出老爸的真实意图,于是坐立不安。正在急死人的时候,商臣的老师,及时雨潘崇来上课。这对师徒和晋国的废太子申生、老师杜原款那对师徒完全是一个橄榄的两个尖头,一个尖头讲愚忠愚孝,另一个尖头则讲灭忠灭孝。

学生把父亲的微妙变化和自己的顾虑一讲,潘老师的项背顿时一凛,即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大风起于青蘋之末,他把这天的课程取消了。老潘是个世故的老官僚,见多识广,见微知著。他很清楚,既然自己是太子的老师,就得和太子绑在一起,如果太子倒了霉,他作为师傅也难辞其咎,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商臣的生父楚成王应该是第一责任人,潘老师只能排第二,但第一责任人会主动站出来接受这个荣誉称号吗,熊大王要肯检讨自己的错误,岂不成笑话了吗?届时作为第二责任人的他,自然会因为没有尽到教育责任而按顺序上调为第一责任人,不就是替罪羊嘛,如果给他个就地撤职,开除公职的处分就算大恩典了,可退休工钱没了,将来怎么养老?这就不说了,可万一不是开除而是杀头怎么办?这些年来太子屡屡行事乖张,恶行累累,罄竹难书。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这些人不敢惹太子,到头来还不是迁怒于他这个师傅,潘老师想到这里就心悸不止。大树一倒,他这个老师纵然侥幸逃过法网,也不大可能侥幸绕过仇网。他绝不甘心死牛任剥,万一宫闱真有变数,他必须得留后手。

老潘心事重重,心里燎起了火,内火一重,舌苔上就发水痘,疼得不行,但他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他要是乱了方寸,学生就肯定尿了。于是老潘用右手使劲掐左手无名指指根(扁鹊在他的医书上介绍:按摩无名指上某个穴位能制怒和抑制紧张)。老潘稳定了一下情绪,脑海里的汽艇飞快一转,就有了对策。以下是他俩的对话:

“太子不清楚大王的真实想法吗?”

“猜不透呀。”

“大王平时和谁最要好?”

“冼夫人吧。”

“不是的。”

“是诸儿夫人吧。”

“不是的。”

“是景夫人吧。”

“不是的。”

“那肯定是颖夫人咯?”

“眼睛那么小,谁会要她?”

“那是谁啊?学生猜不出了。”

“太子啊,老臣也教了你多年了,怎么没有长进呢,不识字有饭吃,不识人头没饭吃。”

“惭愧,谁叫我的老师是你呢。你老别卖关子了,直说就是了,我该怎么办。”

“大王如果要废你,那可是有关楚国社稷兴衰的大事,谁上谁下都是掉脑袋的干活,他当政多年,已经历练得老谋深算了,他会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吗?头等机密大事他会透露给那些只会陪他睡的娘儿们吗?肯定是要和他绝对信任的人秘谈的。我猜中了一个人。”

“你等等,我想想……噢,原来如此,你一启发,我也猜出是谁了。莫非是她,靠,也只有她了——熊姑姑。”

“太子还是可教。你随便找个借口请她来东宫赴宴,席上说些着三不着两的歪话,她不想听什么你就说什么。”

“那我哪敢,她要是被激怒,再去找父亲告状,我不更死定了。”

“你也差不多死定了,晚一天死和早一天死有什么区别?现在是孤注一掷的关键时刻,干不干,你自己掂量。不干你肯定玩完,干了可能还有一丝希望。”

“那我激怒她到底为了什么呀?”

“你得先从她嘴里套点东西出来,我们再想对策。这老妹妹虽说六十多了,可没什么城府,心里有事憋不住,全放在脸上的。女人就这样,很少有政治头脑的,她要一生气,就有可能把一些天大的秘密抖搂出来,这个我敢肯定。”

“老师,学生这就照办,学生的命这回可真交给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