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欢迎你

侍者奉上烤麂子脯，切成了细脍，这是成王在下林苑里亲手猎杀的。公子品后赞不绝口，王大喜，又叫公子痛饮几觞，愉悦快意，其乐融融。于是成王玩笑似地问重耳：“公子将来回国秉政，如何报答不穀（除寡人之外，诸侯的另一个谦称，就是“没出息的我”）的今日盛大款待？”

楚蛮子外憨内诈，表粗里细，这话真不好回答。如果重耳一味地献媚、奉承，说什么“晋国就是楚国的佃户，晚生是国君的长工”之类的话，肯定会被蛮子看不起，失了自尊。（那个给辽国皇帝耶律德光当儿皇帝的后晋国主石敬瑭除外。）但公子要是一本正经，拒人千里之外，回答“不敢以领土主权原则做交易”之类的官话，又显得不谙人情，不懂礼貌，书呆子气十足，何况寄人篱下，硬不起来，摆不了谱。外交就是政治的辅助，国家实力是一切外交的基础。

它的基本功说穿了就是转圜、圆融、模棱两可、懂得和稀泥。再高级一点就是话藏机锋，外柔内刚，既给人家台阶下，自家又不丢范。重耳经过多年的历练，已经很能不卑不亢，很懂得谈判技巧了，也完全具备当一个大政治家的一切素质，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于是重耳恭敬地、笑盈盈地向楚王一拜，慢慢道来：“男丁美女，翡翠丝绸，贵国自产；孔雀翎、犀牛皮、大象牙，贵国到处都是；晋国从楚国批发进口的都是楚国要处理的剩余物资，在下很惭愧，实在想不出拿什么来报答您。”原文说得很有水平，子女玉帛，则君有之；羽毛齿革，则君地生焉。其波及晋国者，君之余也，其何以报君？既无声地拍了楚王的马屁，同时也回避了很难回答的问题。

楚成王收到马屁，闻了一下，又陶醉一下，撂下，继续逼向重耳的尴尬：“不穀很感谢公子的赞誉，但寡人是个有好奇心的人，从小就爱打破陶罐问到底，众卿都知道寡人的脾气，对吗？”楚成王周围的人都频频点头，由衷赞美：“是啊，是啊，大王的求知欲可是楚人中最强的。”“所以呢，寡人还是要公子给个说法，您要得了大位，会怎么样报答楚国？这是寡人想知道的，也是在座的敝国臣僚们想知道的。”楚成王再接再厉。

“是啊，是啊，大王说到臣等心里去了，臣等都不耐烦了，公子不要腼腆嘛。”所有人都放下杯箸，目光聚拢到重耳身上，狐偃、赵衰、季子、先轸都捏了一把汗。公子的确很紧张，额头和脊背都冒了细汗，脑子一片空白，没有任何英雄人物闪现。不知所措间，重耳不经意瞥到介子推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居然向他送来憨厚却是轻松的笑容。公子顿时有了信心：紧张什么呀，不就是办夷务嘛，老实人小介子都那么从容，我说错了又怎么样，天还能塌下来不成？于是他搜肠刮肚，组织了几句有水平的话，稳定好情绪，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娓娓道来：

“如果托大王的福，晚生得以回国，那么万一将来有一天，晋楚不幸在中原治兵（打仗），晚生则先退兵三舍（一舍三十里），以表敬意。要是这样做，还得不到您的谅解，那晚生只好腰挎箭囊，左手执鞭，右手张弓，和您周旋一下了。这就是晚生的报答。”一番话有礼有节，语气友好但透着坚定，绵里藏针，响当当的霸主仪范。可见古人的气度见识不知比现代的所谓的政治家、外交家们要高明多少倍。

曹操在收荆州后，遗书孙权。《资治通鉴》里有记述，所谓某“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孙权以示群下，莫不震怖失色。千军万马的战役，在曹公眼里只是一场游猎。短短二十九字的一封信，字字震雷，东吴上下屁滚尿流。人的差距怎么会那么大呢？

重耳说完，轻吁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又向楚王一揖，全场陷入沉默。介子推又向公子送来憨憨一笑，而令尹子玉却在顷刻间动了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