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

曹国有个明白人——僖负羁大夫，得悉国君调戏国宾的丑闻后，他急切地找曹共公理论，痛心疾首地说：“您怎么能如此对待晋国公子呢？”

曹共公是个有个性的人，说：“像他这样流亡的诸侯公子多嘞，曹国每年接待几批，要是都以礼相待，寡人不忙死了！”

僖大夫就直言劝谏：“臣听说，以礼待客，帮助失意的朋友，是礼的根本；以礼治国，是国家的常法。您的祖先曹叔和重耳的祖先唐叔都是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的兄弟，你们都姓姬，按血缘来讲，您不能亏待自己的亲人。重耳面相贵不可言，他身边的随从们也个个是贤人，按道义来讲，我们要尊重善待贤人。可现在你不重亲，不尊贤，出了大问题你还不自觉，如此，我们国家必有难了。”

曹共公坚定地说：“曹国可以说不。”

僖负羁沮丧地回到家，喝闷酒时把事情和夫人说了。僖夫人是曹国第二个明白人，一边给先生斟酒，一边说：“以重耳的贤明和他手下人才的辅佐，他日必掌晋国，一旦掌权，如果要找仇人报仇的话，曹国可是首当其冲呀。妾是妇道人家，还能看出个山青水绿，他贵为一国之君，见识还不及妾。”

僖大人哭丧着脸说：“是呀，他要有你百分之一，国事也不会如此不堪。在政治上，独裁者通常是弱智的，无可救药的，而在淫邪贪婪上，他们又是无师自通的，无人可比的。我为此忧心忡忡，就怕真到那一天，曹国玉石俱焚啊。我苦苦劝，可他听不进去啊。”

夫人急着说：“相公糊涂，我们何必给那头猪殉葬，你可以暗暗地交结重耳，和他成为莫逆之交，他一旦得势，即便报复曹国，杀掉那个猪头，也会对我们僖家手下留情的，如今只要向他表示表示，妾坚信，他这样能成大事的人必然懂得回报我们的。”

僖大夫猛然醒悟，立刻备了一觯酒、一瓯粟、两鼎鹿肉和彘肉（即猪肉），还用锦缎裹了家传之宝，一方无瑕玉璧，派心腹小厮揣在怀里，驾车载着食物给重耳送去。重耳见璧，知道对方示好，心情稍稍平静些，随即把食物留下了，璧是稀罕物，乃重器，不敢掠人之美，便叫来人带回，传话道：“在下心领，决不负大夫美意。”双方心照不宣，又淫又傻的曹共公被僖家夫妻卖了。

重耳一行只好开路了，出了城门，回头就骂：“你大爷的，将来不割了你的卵子，爷爷不姓姬。”

于是大家再次问候曹共公的老娘和全家。

晓行夜宿，一个月后来到宋国，宋国的国君是春秋五霸中的另一个，宋襄公，一个慈祥的老伯伯，但他留下的不是威名，而是滑稽。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对于他的五霸地位，历史上一直有争议，本来春秋无义战，大小诸侯都自觉恪守损人利己的信条，把这四个字当作座右铭。比如墨迹未干，就撕毁合同，大打出手；桌面上握手，桌底下就踹脚；老子杀儿子，哥哥杀弟弟，哥哥弟弟联合杀老子，君杀臣，臣弑君，不一而足。大家看惯了，觉得不这样就属于不讲道德，违背游戏规则了。

宋襄公却是在漆黑苍穹下的、黄豆般的一点微光，虽然微不足道，但那是弘扬人性的最后希望。他彻底批判尔虞我诈的争权夺利，他和诡诈阴谋背道而驰，他大力鼓吹义战，大讲仁义。具体内容有：看到受了伤、失去战斗能力的敌人就不要再补他一刀，看到年纪大的敌人就不要俘虏他。打仗也不要搞阴谋诡计，要正大光明，排开阵势来单挑，不能放冷箭，也不能扔飞镖。应该说宋襄公是个伟大的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者，他的思想过于超前，即便放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还是超前，放到三十一世纪则或许会有曙光。

人还是需要有点信仰的，有了信仰，就会自我约束，就会产生敬畏心理，而不敢为所欲为。什么造假药、卖“鹿鹿鹿”奶粉、贩卖妇女儿童，林林总总，此类伤天害理，包下地狱的恶事都有人敢干，说明有的人到了无所畏惧，百无禁忌的麻醉状态。

物质生活发展的同时，精神生活更要飞跃。如果有了信仰，人们做任何事情，就会感到自己头上老有三尺神明在盯着他们，看他们的表现。要是敢损人利己，就会遭天谴，报应接踵而至。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天使和一个魔鬼，有了信仰，人性的阴暗面就会自动收敛，魔鬼被关进心底的笼子里，天使就会展翅飞翔。凡事人们都会自觉地思量后再去做，要知道法律只能维护社会道德的最低线，它是最后一道闸门，不是所有不道德的行为都能够得上法律的惩罚。

宋襄公是趴在榻上接见重耳的，他屁股上有战伤，陪同接见的是大司马公孙固，一个很有能力的政治家。

去年冬十一月己巳朔（初一），即公元前六百三十八年，宋楚两国在泓地（河南柘城北）开战，起因是宋襄公和齐桓公关系很好，后来齐桓公死了，宋襄公想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下一个霸主，大多数国家答应了，因为有人愿意买单，这没什么不好。当老大可不简单，首先国家综合实力要强，仆从国有事相求，他就得出钱出人，甚至帮着打仗，要有引火烧身的思想准备。有些流氓国家看谁钱给得多、谁势力大就做谁的仆从国，以倒戈为家常便饭，所以霸主还要有承受别人随时背叛打击的心理素质。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冷战时期，同处欧洲的华约和北约两大军事集团的对峙，实质就是反映苏美两大霸主的军事角力和经济对抗。两强PK，既耗钱又费力，尤其是前苏联，所谓的超级霸主，其强大军事实力是靠人民啃土豆皮、睡窝棚的代价换来的。这样的大国，还远不如老子宣扬的“小国寡民”的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