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这一天,越野车在土路上颠簸,尘土飞扬,叫人睁不开眼,重耳又处在饥肠辘辘的状态,满眼是星星,苦胆也吐出来了。驾车的季子是飙车一族,缓辔(pèi)而行不是他的风格。重耳说话他不听,惹得公子骂绝:“竖子,乃翁寝汝皮,其得愿乎!”这句文言是笔者模仿太史公语气编的,意思是:臭小子,你爷爷我拿你的臭皮囊当褥子睡,才称心满意呢!

季子用鞭子一指远处田间,自言自语:“啊,可见到人烟了。”断肠人在天涯,见到同类就备感亲切,田里果然有几个农夫在种植荞麦。重耳的眼神顿时放了光彩,农夫在他眼里变成大烧鸡。

有人烟就意味着有吃的,他不等后面车队,双手撑着车轼“哧”地一声出溜下去,原来飘逸的下摆被车辕撕裂了。玛丽莲·梦露有个招牌动作,羞涩且挑逗地用双手去压被风伯伯拂起的裙儿,这个场景变成男人们津津乐道的旷古经典。其实古代的男人们也有类似梦露小姐的着装,下衣也很容易被风挑衅或被钉子勾引。

重耳顾不上拾掇了,他像一条扯断链子的狗,欢快地直奔大烧鸡而去。摇摇晃晃地沿着田埂跳跃到田头,终于燃烧掉肚子上残存的最后一点脂肪之后,他赔着笑脸向打着赤脚浸泡在泥里、浑身黝黑、淌满臭汗泥浆的农民兄弟唱喏求食。重耳可是王室贵族,是压迫劳苦大众的剥削阶级的代表人,他肯向劳动人民低头不容易。

《左传》里写道:公子乞食于野人。笔者乍一看此句,还以为重耳跑到神农架了。野人,其实是指野地里干活的人,是文言里对劳动者的蔑称。

当地这些野人的处世观念是:他们在比他们强的人面前是弱者,在比他们弱的人面前是强者。基因里沉淀着奴性,在肉体和精神上陶醉于奴隶的身份,好像不经常被吊打,骨头就刺痒难受,这种痛苦和大烟鬼没烟抽时,就会浑身颤抖、眼泪鼻涕一大把情状相同。今天角色转换,阿Q变成赵老太爷,可以“手执钢鞭将你打”,也过一把当老爷的瘾了。所以神情高贵起来,居然睥睨重耳,即用眼角的眼白来瞄人,表示轻视状。他冲着重耳尴尬的笑靥不屑地一努嘴,指向脚下一大块土疙瘩:“吃这个吧。”

重耳面色霎时通红,脸部肌肉抽搐,嘴唇青紫,身子也抖起来。从小到大只接受别人谄媚,不习惯被他人亵玩。“士可杀不可辱”,重耳爆发了穷光蛋的震怒,不假思索抽出腰间的鞭子,扬开了,要抽死这个混账王八蛋。野人阿Q顿时一怔,胆怯地退了一步。

这时野人的后援团围上来了,密密麻麻的一片,肩上都扛着锄头和铁锹,手里还攥着更多的土疙瘩。另一厢形容枯槁的兄弟连也赶到了,狐偃见状,一猫腰趴在车里不动弹,先轸、魏武子仗剑,介子推、季子执戈,都下车围了上来。双方要用鲜血来证明究竟是谁创造了世界。

赵衰知道不是耍处,饿秀才碰到泥腿子,人数还处于劣势,明显是要吃亏。所以他眼明手快,一个箭步挡在重耳前面,隔开愤怒对峙的人群,和蔼真诚地向野人族深施一礼:“农民弟兄们,大家好啊!大毒日底下的,父老乡亲们辛苦了,你们的贡献很大,国君很想念大家,特委托公子来慰问你们(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哪国了),等到明年五谷丰登的时候,朝廷还会来看望你们,请向你们的家人转达我们的问候。”转身又对愤怒的重耳高兴地说:“哎呀,公子,这是上天赐给你的吉兆啊。”公子脑仁像被枪打过了,反应不过来。“你看,有人给你土块,象征人民敬奉你土地,拥护你啊。你早晚必成大业,还不拜谢老天爷。”说完赵衰一使眼色,重耳糊里糊涂接了“翎子”,就势跪下,捧起土块,向天喃喃:“谢谢老天爷赐福。”野人们傻站着听,他们哪里搞得过文化人。赵衰拽起重耳回车上去,众人也醒悟过来,纷纷撤退,“驾”、“吁”声不绝,好汉不吃眼前亏,趁着傻子们还没缓过劲来,统统开溜。

跑了一箭之地,重耳还傻抱着神圣的土疙瘩,赵衰便夺过来使劲摔出去,看到跌了个稀烂,他才恨恨地呼出一口气。接着眼露凶光,恨恨啐道:“连奴才也敢犯上了,这帮贱货,迟早把你们切碎了喂狗。”表面上歌颂人民,暗地里却诅咒人民,赵大夫是典型的两面派,这是他的阶级本性和立场决定的,善良的人们要擦亮眼睛。

动画片《怪物史莱克》里的驴子跟着菲奥娜公主和史莱克夫妇去“遥远王国”省亲,一路上老是喋喋不休:“到了吗?到了吗?”四十岁的重耳也变成了烦人的驴子,舅舅狐偃开始还有点耐心,后来就只当听不见了。

有一天,他们终于到了,一行人的衣裳成了墩布,一条条挂在身上,都露点了。重耳最有型,看上去像“犀利哥”,狄国人很喜欢他这样的行为艺术。

外公,大小外婆们,好几个舅舅,更多的舅妈,好几个姨,很多姨夫,还有数不清的外甥和外甥女出城郭迎接远方的客人。虽然语言交流有问题,可人家心眼好,实诚,还管他饭,而且狄国女人金发碧眼,擅长歌舞。重耳喜欢死了,精神和物质一下子又都有了,于是他很快安顿下来。人一安逸,惰性又开始抬头,一住就是十二年,要不是又有人来打搅,他此生就注定老死在温柔乡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