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牵挂你的人是我

牵挂你的人是我

一边车上做着一边倒交易,一边晋国来了使者——夷吾的启蒙老师阴饴甥。人和姓一样,一位标准的阴谋家,春秋多狡辩阴谋之士,祭(zhài)仲、邹忌、淳于髡(kūn)、冯谖(xuān)、优孟,都是那个时代辩论大赛的佼佼者。阴饴甥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曾在秦国和夷吾朝夕相处,那时夷吾已经成人,不学ABC了,俩人就搞起了政治,或指天画地,祷告起誓,或私谋于密室,攀附秦廷权门;或内外交通,重贿晋宫近侍,或豢养死士,培植党羽以候天时。

权欲是男人的春药。秦穆公清楚夷吾是为有朝一日回家夺权做准备,一直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舅子家的这些闲事。

晋国内乱时期,阴饴甥撺掇夷吾深夜闯宫找秦穆公谈斤论两,寻求支持早日回国夺权。得逞后,夷吾封他上卿,位极人臣。晋有粮荒时,他和一班大臣提出向秦借粮,秦闹饥荒时,他又和一班大臣主张痛打落水狗。现在学生落难了,老师倒没有落荒而逃,相反还作为晋国全权大使来到秦国请求释放夷吾。阴老师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况且他在秦国生活过多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有一点点把握说服秦王。他的行为倒能印证一句老掉牙的话: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但这位夷吾的忠臣在九年后,也就是夷吾的弟弟重耳继位时,企图和另一个大夫权臣郤芮密谋弑君,事泄而诛。

言归正传,秦穆公已经在他老婆“我死给你看”的威逼下忍痛把夷吾开释了,夷吾和公孙枝正在前往国宾馆的驿道上,但阴饴甥还蒙在鼓里,秦穆公要跟这干瘪老头玩一场猴戏。

秦穆公在偏殿接待阴饴甥。他们俩是老相识,所以秦穆公省去了“今天天气哈哈哈”的寒暄,开门见山就问:“现在晋国上下太平吗?”

你活捉了人家的CEO,人家怎么会太平呢?秦穆公是明知故问。但约瑟夫·斯大林同志说过:胜利者是不应该受到指责的。

“回大王,不太平。”阴饴甥老实回答,果然他不敢指责秦穆公的明知故问。

“噢,如何不太平呀?”再次明知故问。他想从人家的愁眉苦脸、讨好谄媚中得到一种胜利者的愉悦。阴老头是老狐狸,老外交家,猜透了他的心思。

“唉,一言难尽。”阴饴甥愁眉苦脸,嗓音嘶哑。秦穆公听了便不再踞坐——踞坐是两腿直直向外打开像个簸箕,身子靠后,双臂向后撑在地上,这是对对方的不尊重和轻慢。跪席才是正式场合,尤其是外交场合的标准坐姿。

秦穆公换了下坐姿,把两腿盘起来,身子向前倾,作聆听状。“你倒说说看嘛。”一副饶有兴趣样子。阴饴甥心里骂娘:你孙子想看好戏啊,那就竖起你那对兔子耳朵听好,瘪犊子。他连续给穆公三个“子”。子在春秋倒是尊称,孔子老子孙子。(注:穆公的耳朵的确很大,历史还有一个爱哭的名人和他一起双耳垂肩)

阴饴甥清了清嗓子:“晋国的小人们扬言他们失去了国君,又在战场上丧失了亲人,现在索性破罐破摔,打算和北方吃人肉的生番联合,再和贵国决一死战。”

秦穆公背上一凛,于是挺直了腰杆,正襟危坐。他知道吃人肉的蛮子很可怕,眼睛都是泛红的,丝毫不比虎狼逊色,他们没有法统,没有伦理,不知家庭为何物。男女混居,不分长幼,子不知有父,食物不知烧熟,以啖生肉为快事。小恩惠即可收买,打仗决不怕死。

阴老师继续他的阴话:“相反,晋国君子们认为夷吾的确有罪,所以正在征集赋税,整理武器,等待秦国的命令。他们还交口称颂秦国的恩德,说一定要以死报答大王。您看,小人君子意见不一啊,所以鄙国如今不太平。”

秦穆公一听话里有话,来者不善,心想,这晋国的小人君子不都一样的德行嘛?他沉吟了一下,又问:“你们认为夷吾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阴饴甥干笑:“小人们伤心,认为他得罪贵国,必死无疑,君子们坦荡,认为他知错能改,必被释放。像秦国这样的君子国,看到别人有错就抓起来教育,教育得心服口服就放,还有比这更厚重的美德,还有比这更威严的刑罚吗?啊!壮哉,大秦!伟哉,大秦!我要不吝任何溢美的辞藻,我要……”

秦穆公听得起腻,几次都插不进话,趁阴饴甥换气的时候,终于适时地插入:“行了行了,今天不举办吟诗大会,也不演蹩脚戏文。姑念你尚有诚意,你们国家也有悔罪表现,那么就成全你们人民的心愿,你明儿可以去见他。”他怕再被打断,便一口气说完,然后站起来,一扬手,武士就过来,左右架起阴老师往外走。阴老师还在云里雾里,实在想不通自己刚一开口就把秦王说服了,事先预备的一大堆话居然没用上。

刚要被送出门槛,秦穆公好像又记起什么,在他身后补充道:“马上把公子圉接到咸阳来,他姑姑想他,他来后,你们大王就可以回国了。”阴饴甥大惊,想挣脱回头争辩,穆公已转身入了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