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哭就哭

史书上对这场秦晋之战具体过程的记载也是寥寥数语：壬戌，战于韩原，晋戎马泞而止，秦获晋侯以归。翻译成白话文就是：阴历九月十四日，韩战爆发，夷吾的“小驷”慌不择路窜到沼泽里，陷在泥里拔不出腿来，结果夷吾被俘，押回秦国受罪。

真被庆郑说着了，而且庆郑还身体力行，代客加工，变相地帮着秦人把夷吾从车上提下来捆成粽子头朝下啃泥。

两军酣战中，双方都擂响鼙鼓为自己的将士打气。鼙鼓就是把完整的一张小牛皮绷紧后蒙成的战鼓，是冷兵器时代战场上前进的号令。几十面小鼓同时敲起来，震得人血脉偾张、杀气旺盛。退兵的号令则是棒槌击锣，即“鸣金收兵”，表示“风紧，扯乎”。打击乐器和人的生理学、心理学有很紧密的关系，锣鼓磬钹对人的情绪波动有着不同的心理暗示，一打锣就足以使人心涣散，曳枪拖刀，一跑了之。

宠物“小驷”听到鼙鼓响后，顿时浑身发抖，家仆徒控制不住，连抽三鞭子让它们保持镇静，马们受了惊，慌不择路，驰离中军，直奔秦军阵前的沼泽，还把沼泽当了国道，连人带马都陷进去了。家仆徒和步扬只好跳进泥地里牵马，马倔着就不走。

秦军弓弩手们察觉到晋军里有条衣着光鲜华丽的大鱼游出来，还一个劲往臭泥里扎猛子，就带着好奇心聚拢过来，人越聚越多，“嗖嗖嗖”的噪声也越来越大，大雁飞过箭雨插满头。

夷吾的亲卫部队一哄而散，步扬暗叫一声：“再见吧，亲爱的主公。”施展轻功点着泥浆去了。家仆徒和“小驷”转眼被插满头。夷吾左肩也中一箭，于是顾不得火辣辣的疼痛和世袭侯爵的体面，边举盾往头上罩，边往没膝的淤泥里跳，费劲地拔起左腿拔右腿，惊恐地喃喃：“太紧了，拔不出来。”人越陷越深，敌人则越来越近，他只好绝望而狼狈地长嚎：“天亡我也！”

千钧一发的时候，庆郑驾车经过，夷吾像是看到了救星，激动地大叫：“庆郑救我，庆郑救我！”

“天亡我也”和“某某救我”这两句话男孩子都忒熟悉，小时候听袁阔成、单田芳讲《三国》和《隋唐》，书里常有人说这两句。比如，曹操在潼关割须弃袍拨马便走，锦马超就是不离不弃，前后只相隔一匹马的距离，马超的长枪尖头闪耀着寒光，在曹操后背护心镜里时隐时现。这时曹操就绝望地喊道：“天亡我也”，书到此处，常有戏剧性的情节发生，比如一匹黑马从斜刺里杀出，马上的人都喊一样的台词：休伤吾主。然后放过主公，迎面抵住追敌，杀退敌人或者干脆斩敌将于马下。

夷吾多么渴望庆郑也从斜刺里杀出来，朝追兵大喝一声：“休伤吾主”，把敌人吓得肝胆俱裂，从马上摔将下来。他甚至暗地里决定免去对庆郑前两天的不恭的秋后算账了，只要他伸手过来，就马上和他握手。可想象与真实总爱故意走两个极端，圣心仁厚，竟无济于事，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不搞秋后算账，有人却要在春夏之交提前结账。

庆郑不是曹洪，也不是张飞，即便他大喝一声，秦人也不会模仿夏侯杰摔将下来，相反还会叫他“插满头”。更何况庆郑此刻要学庆父。有句成语：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就是唯恐天下还不够乱的意思。庆郑要让夷吾学习现实的残酷，夷吾不是幸运的喜羊羊，现实也不是弱智的灰太狼，凭什么夷吾不能受到伤害。

庆郑放缓了马步，他送给夷吾的不是救命稻草，而是清晰的刁话：“您，忘恩背德，擅废神谕，还想上我的车，我的破车岂敢劳阁下屈尊凑合。”语毕，加油门换挡，绝尘而去。这是典型的猫戏老鼠的游戏，在你绝望的时候给你希望，让你激动地点起希望的火花，然后再一口气把它吹灭。

夷吾本来应该是安全的坐镇中军，处于后方，又有重兵护卫。作战计划是专业人士制定的，还专门开过军事论证会和听证会，证明其是科学的、合理的、符合逻辑的。实战中却一触即溃。所以夷吾很纳闷，“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的。”想不通的夷吾在大战中遭到了集体抛弃。秦民族本身逞勇好斗，加上被粮食事件惹火，砍人忒狠，把人当盛粮的口袋一个个放倒，边砍边咒，“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叫你吃我的稻粱谷麦，叫你吃我的菽黍粟稷。”这四个粮食作物连在一起特别难读，《辞海》对它们的依次解释为：豆，黄米，小米，谷子。但笔者是“五谷不分”的人，感觉豆，黄米，小米，谷子是一回事。我们不种地搞那么清楚干什么，反正知道它们的总称叫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