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已成往事

写在竹简上、盖着最高机密章的作战计划，严密地封存在晋国总参谋部的保险柜里，可竹简上文字都一个个长了翅膀似的飞到秦穆公案头。在没有硝烟的隐蔽战线上默默战斗的潜伏人员，把晋国总参的战略计划、战术设置、兵力部署、军事路线、人员装备，以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等绝密情报，用蝇头小篆详细誊写在缠绵的丝帛上。吹干墨迹，用蜡封上，捏成个丸子，在军鸽脚踝上系结实，最后双手握着鸟往天上使劲一抛，绵长的鸽哨声划过天际。他凝望天边，一对小眼睛射出了光芒，嘴角也绽开了一丝笑意：“飞吧，飞吧，让鸟儿带去我对战友们的祝福，带去我对远在咸阳爱人的思念。”

秦军严阵以待，请君入瓮的时候来临了。

夷吾定于公元前六百四十五年阴历六月二十二日拂晓打响第一枪。这时天象异常：彗侵北辰，一颗不知名的流星擦过北极星。古代人都很迷信天象和卜筮，小到垒鸡窝、打草鞋、拾牛粪，大到春耕、上梁、婚丧、祭祀、贸易，尤其是关乎国家兴衰的立嗣、救灾、战争、外交，没有不问卜，不打卦的。具体程序是：巫师用篝火烤龟甲，通过龟甲裂缝的走向判断吉凶，或者用三十六根蓍草根据《易经》法则进行推算。

《易经》是那个时代的文化高峰，之后的两汉、唐宋出来的《推背图》、《烧饼歌》等图谶、堪舆门类的学说都是易经文化的延续和发展。

古人相信仪式中蕴含着神谕或超自然现象。比如曹丞相或诸葛丞相明天要打仗，正准备洗洗睡了，突然帐外刮起大风，折断了大纛旗，他们就料到今晚敌人要来劫营。老天眷顾伟人，为了警示他们及早防备，经常给他们吹来霍格沃兹魔法学校的神风。

巫师据说可以连通异次元，他们是三维空间、四维空间甚至五维空间牵线搭桥的灵媒。占卜前有一系列复杂的祈祷程序，比如迄今仍在各处流行的跳大神，仙姑上身，以及荆楚大地上神出鬼没的傩（nuó）舞等仪式，还有比较小儿科的，求“笔仙”之类的手法，都是为了和神灵达到沟通交流。

夷吾忐忑地看着大夫兼巫师庆郑用篝火炙烤龟壳。过了半晌，他问庆郑：“咋说？”他多么希望庆郑给他些鼓舞。

大夫庆郑是一小撮不在渣滓里的精英，直言不讳是他的风格，他说：“神说了，我们等着倒霉吧，背信弃义招来巨祸咯。”

国君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但夷吾不太好当场发作，一是临阵杀人要触霉头，二是为保持国君的风度，不得不按捺一下。夷吾只挥挥手，淡淡地说：“出言不逊的家伙，出去。”好像事情就算过去了，其实心里却种下了仇恨。

夷吾转向另一个随军大法师，让他重占，结果筮辞里没有暗示胜败，只是一句战术建议：步扬御戎，庆郑为右。即大王的指挥车里，大夫步扬为王驾车，大夫庆郑立王右侧挥戈。

这里要解释一下，战国之前的一切战役都是以兵车为作战单位的。每辆兵车核定载员三人，居中的是驾驶员，那时候叫驭手，当然操在他手里的不是方向盘，而是四匹战马的缰绳。居右的人持长戈与敌人近距离格斗，居左的就持强弓远距离射敌。每辆车下还另配甲士四人，左手盾右手戈；轻装步兵十一人，配长枪短剑。这就是每车的标准配置，各国也都按照这个SOP（国际标准化程序）严格建军。

那个年代判断一个国家是否强大的标准，不是看这个国家的GDP或恩格尔系数，不在乎民众是否能活得下去，而是看它有多少乘兵车，“乘”就是兵车的量词称谓，兵车越多就表明这个国家越富强，所以就有千乘之国、万乘之国的称呼。人民的疾苦和国王贵族们的享乐是没有交集的，因为他们觉得老百姓是不用吃饭的，睡觉也可以挂在树上。

屈原是楚国的宗室贵族，当过仅次于令尹的左徒。他深深同情大众，直抒胸臆：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不掩饰和他身份不相称的良心和正义，结果被视为异类，一贬再贬，从左徒贬到三闾大夫，再废为庶人放逐江滨，彻底清除出统治阶级队伍。可见楚国的强权是多么霸道，想在那里做一个正直的、洁身自好的人有多难，你不光失去了讲话的权利，也失去了不讲话的权利。

此时夷吾最不待见的人就是庆郑，就是魔鬼立在夷吾右面，都比庆郑显得和蔼可亲。所以他撤销了神的旨意，把庆郑换成大夫家仆徒。

庆郑并不生气，相反继续知无不言，不断劝谏夷吾：“国君的四匹马驹是郑国进贡的名马‘小驷’，郑国在河南，‘小驷’又产在那里的驻牛店，那里哪会有好东西。”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良马，毕竟外国马，不习水土，既没在战场上历练过，也没和骑手磨合过。外表剽悍，内心胆怯，中看不中用，危急时刻不听指挥，进退周旋都驾驭不了，到时候瞎跑跑，你叫它们往东，它们偏向西，绝对给你吃药。”

夷吾废其人，也废其言，把庆郑的劝谏都当作了耳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