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太软

过了三年，也就是公元前六百四十八年，晋国大旱，地里闹蝗虫，乌央乌央的，夷吾觍着脸来借粮渡难关，一字未提五座城的事，秦国上下异口同声：不借。秦穆公就打算不借。

百里奚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第一，现在不借，以前的人情就都没了。还是借给他，叫他背负以前食言的罪名。

第二，夷吾有罪，晋国人民无罪，应该区别对待。

第三，饿死人再多，也饿不到夷吾，要是报复，就等于让绝大多数无辜小民给一小撮罪犯还债，夷吾还是逍遥法外。

第四，政治就是政治，不要把个人情绪带进来，否则要闯祸。如果晋国人吃了秦国的粮食而生，肯定心向秦国，这个政治筹码是巨大的王牌，将来打出去，回报同样也将是巨大的。”大家听了默然不语。

于是运粮船浩浩荡荡地从陕西的雍城（今陕西凤翔南近渭水）出发，沿渭河五百里水路，向东穿越黄河峡谷，进入山西后再逆汾河北上，到达绛县（今山西侯马西，傍汾河）。迤逦千里，络绎不绝，历史上称为：泛舟之役。《左传·僖公十三年》记载：秦输粟于晋，自雍及绛相继。

晋国人民靠秦国的粮食，终于度过了饥荒。秦穆公也赢得了晋国的民心。

又过二年，公元前六百四十六年，风水轮流转，秦国大旱，地里闹蚂蚱，乌央乌央的。

秦穆公对二老说：“亏得两年前听你们的话救了他，不然今天就没脸开口向他借了。”

二老说：“国君，千万别把那驴当人，他不趁人之危就不错了。当初俄们贷他粮食就是要收买晋国人心，让他们看看夷吾是什么样的君主，如果他们发生内乱，就会有利于我们。这几年，秦国国力大增，实力雄厚，即便今年大荒，也绝不至于大面积饿死人。如果夷吾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怨报德，恩将仇报，俄们连动员都不需要，他就是俄们最好的动员令。”

秦穆公说：“那就要进入战备了。寡人倒要验验俄这大舅子是什么成色。”

什么样的君主就有什么样的大臣，什么样的企业家就有什么样的企业文化。夷吾在接待了秦国借粮的使者后随即召开最高国务会议。这时的晋政府在夷吾的领导下已经形成了人渣高地，所有站在高地上的官员们都高度自觉地恪守落井下石的信条，争权夺利，矛盾重重。

夷吾一直默许，甚至是鼓励群臣拉帮结派，明争暗斗，因为这样，大臣们才不会形成合力去威胁他高高在上的位置，才会虔诚和真诚地把他当仲裁者和老娘舅，夷吾才能牢牢控制局面。这些经验都是从他已故的父亲晋献公那里耳濡目染继承来的。但在今天，帮派火并等往日司空见惯的现象都消失了，所有从渣滓当中提炼出来的精英们空前团结，都以晋国前途大业为重，各帮派不可思议地站到一起，摒弃了个人恩怨，枪口一致对外。

上卿阴饴甥说：“以前我们闹饥荒，秦国不来打劫，是蠢猪式的仁义。啃硬核桃要崩牙，柿子要拣软的捏。”

大夫郤芮说：“不趁火打劫，就是妇人之仁。秦国现在就是酥桃子、软柿子。”

大夫梁由靡说：“俺们端起碗来吃秦国的救济粮，放下筷子就骂他娘。”

大夫步扬说：“俺们多少代君主一贯矢志不渝地遵循‘墙倒众人推’的宗旨，才赢得晋国大家庭今天的河清海晏。雪中送炭的事情俺们没学过，也不想学。”

大夫韩简说：“周王室封俺们晋国为侯，封秦为伯，楚国最卑微，只封了个子。所以俺们伐他们完全是以大欺小，顺应潮流。”

夷吾清了清嗓子，全场寂静下来。他很满意地说：“大家畅所欲言，意见都很好，对朕启发很大。”先秦时代，朕这个字还不是帝王自称的专用语，诸侯、大夫、士都可以自称。屈原曾说：朕皇考曰伯庸。就是说：我死去的爸爸叫伯庸。

庞公公低挥了一下左手，全场响起了掌声。

“顺着大家的思路，朕集思广益，总结了一下，认为当初秦国立朕为君和借粮给我们这两个事件，都是有阴谋的。第一，秦国妄想在晋国设一个傀儡、一个代理人，让朕、堂堂晋侯给他秦伯做奴才，要挟朕出卖晋国主权作为扶朕即位的交换条件。对此，朕早就洞若观火，当场就和秦伯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朕正告他：勤劳勇敢的晋国人民从来不拿原则做交易。”夷吾声调高起来，“前几年秦伯还来索要河外五城，寡人当即严词拒绝，让他的阴谋彻底破产了。”

庞公公见缝插针地高挥了一下左手，全场立刻响起了长时间雷鸣般的掌声。夷吾享受够了，就做手势往下一压，全场又鸦雀无声。

“第二，秦国想通过送救济米，在晋国培养一批亲秦势力，再通过这些晋奸，向晋国广大百姓以及下一代儿童灌输秦国的思想道德观念。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敌亡我之心不死。”

庞公公伸出右手小指，做不屑状，全场立刻传来此起彼伏的咒骂声，还有喊口号的：打到秦国去，解放咸阳城。

夷吾接着说：“一定要号召全体人民继承朕爸爸的遗志，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必要的时候要拿起武器，进行自卫反击，我们自主研发的新式武器——连环弩已经试射成功了，其飞行半径可以达到二里，覆盖小半个战场。”

“所有晋国臣民都要拿起武器捍卫晋国主权和领土的完整，永远保护晋国的胜利成果，我们的目标一定能够实现。”最后一句，夷吾用了最高音还拖了长音，达到声嘶力竭的程度。

庞公公立刻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做胜利状，并激昂地高抬起左臂，撑开手掌，仿佛托起了天。全场顿时开闸，洪峰越过。掌声加口号声，震得梁上直掉土，什么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