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春天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趁夷吾还在路上，我们回过头来再说一下秦国。

在本书开头，我们说到虞国的百里奚被罚作晋国公主穆姬的陪嫁奴隶时，在半路上爆发了刘飞人的威力，一口气跑了。后来他跑到楚国的宛（yuān）地，力气用完了，再也跑不动了，很快被警惕性极高的楚国人民当成细作给逮捕了，送交楚成王发落。

秦穆公在新婚之夜听新娘穆姬公主说百里奚有大才，就很想用重金赎买他，但出高价买个贱奴显然违背市场规律，这属于价值与价格严重背离，只怕楚国疑心而扣人不给。于是秦穆公派了个舌辩之士访问楚国，这位辩士在不经意间对楚成王说：“我家的陪嫁奴隶百里奚逃到这里，我们大王很生气，请允许我用五张黑色公羊皮赎回他，将他押回去惩办。”楚成王没有察觉丝毫猫腻，一笑之后便下令释放了百里奚。百里老头一路风尘仆仆来到秦国，秦穆公亲自为他打开镣铐，还请他吃了顿国宴，席间就跟他谈论起国家大事。

以下谈话的原始记录由秦国史官用小篆体刻录于甲骨上，并保存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文献资料中。这是秦穆公五年，公元前六百五十五年发生的事，建议读者一定要仔细阅读，这段对话包含的信息量很大。

百里奚一抹油嘴，打了个嗝，说：“今天总算吃了顿饱饭，菜都不错，就那羯羊烤得火候过了，发干，盐也放多了。”

秦穆公抱歉地说：“俄们这里不产盐，只好高价去别国买。平时老百姓都舍不得吃，只有贵客来了才放点，以示尊重。还以为放得越多越好。”

百里奚说：“不吃盐人就乏力，可多吃盐危害同样大，会引起周身不适，所以建议少吃盐。反正这里缺盐，姑且号召全国人民吃淡点。”百里奚思维超前，深谙现代养生之法，如今我们都知道，多吃盐会加重肾脏负担，容易得高血压，引起心脑血管疾病。

秦穆公说：“如今也末有其他法子勒，就按你老说的，明天广贴告示，动员广大秦国人民少吃盐多喝水。”

百里奚说：“发明个口号吧。就叫：多喝凉白开身体犇棒，吃麽麽香。”

秦穆公说：“倒是简单，容易上口。俄再让李公公到各村各镇去教大家读这句话。他长得白白胖胖，就让他宣传是自己不吃盐，光喝水的结果。”

聊着聊着，百里奚转了个话题，问：“目前秦国的贸易好做吗？”

秦穆公说：“难！光说盐吧，齐国靠海，煮海为盐，他们把盐高价卖给俄们，几十年来卖价翻了一百倍，还只收现钱。从俄爷爷那时起，生意就一直不好做。”齐国依仗地利，拿零成本的东西和秦国做生意，还搞市场垄断，价格歧视，导致秦国长期对外贸易逆差。

百里奚说：“他们不肯和秦国做交换贸易？”

秦穆公说：“欺负人哪！凉皮、肉夹馍、牛羊肉泡馍、荞面饸饹、麦饭、甑糕、锅盔都是俄们这里特产，齐国人愣是不要不换。”

百里奚说：“经济不发展，国力就上不去。落后就要挨打。”

秦穆公说：“敢情。俄们秦国位置偏远，跟别国做生意交通不方便，又缺乏人才，所以日常生活用品都匮乏。”

百里奚说：“俺以后自称不叫俺了，也叫‘俄’吧，显得亲近。现在就请大王允许俄说道说道俄那尘封半个多世纪的历史。”

秦穆公说：“那敢情好，俄求之不得，伙计。”

百里奚说：“俄七十一了，苦啊。说起来眼泪哗哗的。”

秦穆公递给他一方绢帕说：“擦擦吧。俄也四十二了。”

百里奚说：“俄生在虞国（今山西平陆），从小爹娘死得早，吃百家饭长大，自学成才。什么苦都受过，颠沛流离，历经坎坷。四十一岁才结婚，刚生了儿子起名叫孟明视，就又打仗了，俄和他们娘俩也失散了。”

秦穆公说：“俄让人去找。如果找到，就让他们回家。”

百里奚说：“三十年了，别提了，也许都不在人世了，不过还是要谢谢大王。俄几十年来游历了齐、周、楚、虞、虢、巴、蜀，把那里的饭都吃遍了，各地民俗风情、地理形势、山川险阻也知之甚悉，秦国的情况俄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俄有办法让秦国强大起来，俄们不再过仰人鼻息的日子了，俄们自己产盐。”

秦穆公激动地说：“你说了三次‘俄们’，证明你已经是俄们秦国人了。你要让秦国强大，俄真感谢你八辈祖宗。可是俄们哪里有盐？”

百里奚说：“秦国西南的巴蜀八戎之地有大规模的石盐矿床，盐够吃几十辈子的。要是能在那里开采，不消几年，秦国立马成为产盐大国，国库的钱马上会堆起来，您可以躺在钱上睡觉。”百里奚在那里开过小盐窑，盐窑有过塌方和不明气体爆炸，死过几个采盐工，他赔了钱，但是也积累了经验。石盐层在地表浅层，可以挖竖井达到那里，再用地下开矿的方法开采。

秦穆公说：“俄都等不及了。”

百里奚说：“巴地现在没有统一的政权，巴人都过着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他们不识字，也不懂开矿，他们的头领就是些大大小小的酋长，吃人的生番。”

百里奚接着说：“俄们不断派使者到那里，并带去俄们的凉皮、肉夹馍、牛羊肉泡馍，还有锅盔。这些东西齐国不待见，生番肯定喜欢，他们没见过世面。俄们送他们礼物，跟他们交朋友，他们自然会同意俄们在那里开矿。还不光是盐矿，蜀地的土地肥沃得很，几千里绵延不断，水稻、茄子、辣椒，种什么长什么。有了盐，有了粮食就可以换成钱，用钱开办学校，用钱修驰道（古代高速公路），用钱建设强大的秦国军队。老百姓吃饱了就可以教育他们读书，或者鼓励他们参军，秦人天性好战，有饭吃就更能打胜仗。秦国能开疆扩土，俄们就兴旺了。”

秦穆公垂涎说：“俄要俄要，这一切俄做梦都要。可俄不会讲外国话，咋办！”

百里奚得意地说：“俄在巴地徒步游的时候还认识不少番人，学会讲番语，他们纯朴善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容易打交道。俄要在咸阳开个番语馆，首期招一百个男娃，教他们讲番话，一百天速成，大王做榜样，也来参加。要把番语馆建设成为秦国第一个大学，任重道远啊。”

秦穆公说：“俄是一定要来的，俄还要兼名誉学正（校长）。”

百里奚说：“一百天后，大王一股脑儿地派他们带足礼物进巴蜀，鼓励他们娶当地女娃，还可以把女娃和生的孩子都带回来，国家给安置和奖励。这些银子大王是一定要花的，千万不要舍不得。”

秦穆公眼睛发亮说：“俄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顺便问一句，巴女漂亮吗？”

百里奚说：“那里是大盆地，气候潮湿多雨，女子皮肤又白又细，还多情哩。”

秦穆公说：“帮俄也踅摸个吧。”

百里奚说：“要多少有多少。这个不急，办正事先。对西戎要讲怀柔，不要动刀动枪。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秦穆公说：“不好意思，刚才俄跑题了。对，俄要重新修订国策，把兼并西戎巴蜀当成头等大事来抓，采石盐；开阡陌；娶女娃。现在就要你老担重任了。”

百里奚说：“俄是亡国之臣。虞国让晋国黑了，俄作为虞国的大夫，应该上吊尽臣子之忠，没这样做，罪孽够深重的了，不堪再被大王启用。俄现在能做个教番语的师傅就已经蒙大王天高地厚的深恩了。”

秦穆公说：“扯淡。不能大材小用。再继续跟俄说说虞国往事。”

百里奚说：“虞国国君是个傻帽，俄的同事宫之奇大夫以‘唇亡齿寒’的道理劝谏过他，可他又贪又傻！晋献公那老家伙，也就是你的新丈人，俄还不了解他，他表面上和你鼓吹什么秦晋之好，暗地里不知道会给你使多少绊子。”

秦穆公说：“这个俄晓得的。这次他突然把女儿嫁给俄，成了俄的丈人，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敢肯定这女儿不是来潜伏呢？俄得防着，看看再说。”

百里奚说：“这个老家伙把晋国的宝玉‘垂棘之璧’与名马‘屈产之乘’来钓虞国傻子，要借道灭虢，当时俄一听说就知道这个老不死的在玩花样，虞虢互为唇齿，联合起来对付晋国，晋国就没办法，所以他想方设法要一一击破。虞国国君贪图这点蝇头小利，居然同意借道给他去打虢国。”

百里奚叹了口气，继续说：“俄深知虞君昏庸无能，很难纳谏，说多了，俄脖子上的六斤四两就被他搬了，只好缄默不语。结果晋灭了虢，返回时又顺手灭了俄们虞国，虞君当时还召集满朝文武摆仪仗队去边境欢迎晋君和他的子弟兵，让宫女去献花，俄也被逼去，号称一个也不能少，以示隆重。最后倒是一个不少地被晋国人包饺子了。晋献公老贼在联欢会上发言：‘我们晋国和虞国是一衣带水的兄弟之邦，和睦相处，像一家人一样，既然是一家人，何分彼此呢，两好并一好，两家并一家，岂不更好？’虞君听到这里笑容就凝滞了，老家伙说到这里就慈祥地笑了，在场的所有晋国人也笑得狰狞起来。俄早料到了这一步，所以当时淡定得很。顷刻间刀光剑影，俄们全被捆住了。晋献公对虞君说：我那两样宝贝你赏玩过了，该还我了。口气像流氓。”

秦穆公叹了口气：“未投明主才有此祸。万幸伙计，你选择了俄，俄选择了你，那是老天的安排，以后国政交给你，你先来个大夫干干。按惯例，还应该在大夫前加一个什么冠词，称呼起来就顺耳，让人容易记。”

百里奚说：“士为知己者死。国君看重俄，俄就干，是疖子总要出头吧。老朽是国君拿五张公羊皮换来的，就叫俄‘五羖大夫’吧。羖就是公羊的意思。一呢，好记，人家一听俄的称号就大体了解了俄的简历，二呢，时时提醒自己这些年走过的曲折的路，鞭策自己努力工作，誓死报效秦国。”

秦穆公很感动：“真是俄的长辈和老师。”

从此，秦穆公把国政全部交给百里老头，开始了秦国振兴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