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回 家

回 家

这个时候老大夷吾正栖身咸阳,作为秦穆公的大舅子,他每天享受着外戚的待遇。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喜从天降,晋国的使者突然风尘仆仆地来接他回家,那些给夷吾心里留下过阴影的人们——父亲、后母、幼弟都赶着去投胎了。

夷吾的启蒙老师阴饴甥首先接见了使者,问明情形后立刻拍老大的门。当时老大正在进行繁衍后代的工作,在如火如荼中被打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句“老不死挨千刀的”。懒懒下榻,提了裤衩去拉门闩。古代人口稀少,《诗经》中有一篇《螽斯羽》就是大力讴歌要以螽斯为榜样,即像蝗虫那样铺天盖地地搞生殖工作。因此当时的贵族平民都身体力行努力学习蚂蚱。

夷吾被突然打断而发怒属于正常的生理反应,因为突遭惊吓会导致不育。比如《宋史》记载康王赵构(就是和秦桧联手害死岳飞的那个宋高宗)在金陵偷安时半夜与嫔妃交媾,有公公闯入禀报:完颜宗弼(金兀朮)大兵过长江直逼金陵而来,石破天惊,赵构当场不举,瘫痪在床(那时床已经发明了),众人帮忙穿衣上马,连夜弃南京奔镇江,走扬州,迁临安,被金兵撵着屁股走。到了临安后才发现从此阳痿了,一直到八十二岁老死,也没有生育过。他的继承人宋孝宗是他的侄子,过继给他当儿子。此时阴饴甥也不说道歉,站在门槛外,三言两语把形势跟夷吾说清,并面授机宜,叫他争分夺秒找秦穆公帮他回国夺权。老大一听兴奋死了,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朝阴饴甥一拱到地,说声:“事成必报大恩。”说完关门放闩,在房中来回踱步,浑身发热,心都要跳出胸腔了。他一边感叹造化弄人,一边把蜡烛咬断,将被子和美女都掀到榻下(春秋时期还没有四条腿的床,只有类似日本人睡觉的榻榻米),随手抓了一件连衣裙,冲进马厩牵出一匹快马,一跃而上,居然忘了拿鞭子,于是起掌狠拍马屁股,连夜闯他妹夫的寝宫。

当时的秦国宫廷还不像二百年后的秦始皇那样时时怕人刺杀而搞得宫禁森严,侍卫林立;也不讲究什么三纲五常和文明礼貌,很多事情比较开放,也没有为尊者讳的概念。所以夷吾在当值的庞太监的袖子里边塞上一锭金子后,庞太监便扯开公鸭嗓子在外通报了一声,等了一分钟,就示意夷吾自个进去。里头人家正在榻榻米上忙着造小人,被庞老阉货不识相地吵起来,脸色都不好看,秦穆公也恶毒地骂了一句:死不了挨万刀的孬孙。

夷吾真诚地表示了歉意并扼要介绍了新局势,央告妹夫派军队护送他回国登基,以壮其行色。妹妹很了解这位同父异母大哥的品性,便赖在榻上,把被子蒙着脸,装迷糊不帮腔。夷吾有点生气,埋怨妹妹关键时候不肯撬边,暗骂:你丫的小时候,我还和你一起用火烧过蚂蚁洞呢。妹夫打着哈欠,趿了拖鞋,假装睡眼惺忪,爬起来和他面对面跪了。南北朝前中国没有凳子椅子马扎,坐着唠嗑就得跪在席子上,把屁股压在两个脚跟上,且要挺直后腰,比站着说话还累。秦穆公开腔:“君子有成人之美,公子要继大统,寡人和令妹自然拥护,不过,最近有很多重大工程要进行,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军队岂可随便派出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大舅子夷吾可是个乖巧的人精,除了缺德,什么都不缺。一听言下之意,果然在意料之中,知道对方盘子开过来了。肯开价就好,天下的事情,能用钱解决的就不叫个事。

直到民国时期,人们在牲口市上买卖骟驴,双方砍价都不开口,先翻下右袖管,让袖口相连,然后在袖管里用手比划着讨价还价,其中门道只有这两人清楚,直到尘埃落定,也没有第三者知道他们的成交价。

夷吾下意识地要放下袖子,可马上发觉他妹夫只套了一条裤头。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此刻表现出犹犹豫豫小里小气的样子,事情就黄了,对方随便找个借口都能把他打发了,况且他妹妹又不向着自个,全要靠他自己努力争取。要命的是他现在一文不名,寄人篱下,饭票还是别人赊的,只有仰仗妹夫成全了。妹夫家大业大,家当可远不止他身上的裤头,虽然他现在只套着它。

所以夷吾在一路颠来的马背上就构思好了,对方的任何要求他都满口答应。他一定要开出诱人的巨额支票或承兑汇票,不管什么票,本质都是期货买卖,远期的,将来给妹夫吃的是空心汤团还是实心汤团,就看自己的心情了。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扑向镌刻在整面墙上的堪舆图——就是地图。原来历代秦国君主睡觉前都不忘记凝视一下卧室里的蓝图,梦里也记得把版图越拓越大,以此励志。夷吾在地图上作业,真诚地表示要贡献黄河以西,华山以南,虢略以东,位于秦晋交界的五座城作为秦国扶持自己登基的酬报。这份礼重得可以压死人,秦穆公呼吸明显有点急促。夷吾觉察到鱼上钩了,嘿嘿暗笑:陕西人哪里比得上山西人精明。

秦穆公点头了。夷吾赶紧向他妹夫稽首:“事成后我一定大大地谢。贤妹啊,哥哥走了先,你们继续造吧。”跨出门槛时,他激动得腿都有些颤抖,哼着秦腔踱步远去了。他的妹妹,秦穆公的妻子穆姬钻出被子,数落她爱人:“何苦信他。三岁看到老,小时候他就爱烧蚂蚁洞,残忍得一个也不留。还经常问弟弟妹妹们借钱,也从来不还。万一这次他又赖账,你肯定不干,接着就要打仗,一个婆家,一个娘家,我站哪边呢?老爹死了,家里乱成那个样,我也不能回家祭奠,命苦啊。”

秦穆公安慰她:“何必看死人家嘛,要允许人家改正错误,他还是你哥哥呢。”老婆没话好说,叹口气睡了,老公暗笑:妇人之见。

几天后,秦军浩浩荡荡,整齐划一地呼喝着“大风,大风”,簇拥着秦王的大舅子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