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建文帝的“虚情假意”

原文

自古国家易姓，莫甚于宋、元，盖以夷易华也。然考之传纪，一时死义之臣，如文信国、谢叠山、张、陆数公之外，指不多屈。我国朝革除，虽南北交兵，原叔侄相代，乃当时死难不屈之臣，上自宰辅，下逮儒绅不具论，而深山穷谷中往往有佣贩自活、禅寂自居者。异哉！此亘古所无也。南京故老言：建文己卯、庚辰间，法网疏阔，道不拾遗，有得钞于衢者，辄拂其尘土，置高洁处，以石镇之而去。一时士风朴实，尚义者多，其所渐靡者然也。李卓吾曰：建文但可谓能长养死难之人材，而不可谓能长养辅弼之人材也。使建文果能长养辅弼之人材，则何难可死乎？我成祖又安能成一统之大业乎？　　　　　——《革除死难之多》

这一段记述了靖难之役时，有很多为建文帝死节守义的士人，比以往王朝更迭时更多，他分析了其中的原因，又引述李贽的话对这种现象进行评点。

明太祖朱元璋死后，皇太孙朱允炆即位，就是建文帝。朱元璋生前大搞封建，声称天下太大了，皇帝又太小，所以要分封子侄到各地去做屏障，有事了还可以互相帮忙。基于这样的思路，他把儿子们都分了出去。其中，有几个儿子被封在边镇上，手握雄兵，势力非常强大。皇四子燕王朱棣便是最好的代表。燕王文武全才，性格强硬，很有朱元璋的风格，因此，当太子死后，他曾一度想立燕王为太子，被大臣们劝阻了。于是，性格柔弱好儒的皇孙朱允炆便被立为皇太孙。

建文帝一直对手握重兵的强藩不太信任，朱元璋没死，他们不敢猖狂，而朱元璋一死，他们便纷纷摆起了皇叔的架子，不把这个皇帝侄儿放在眼里。所以，削去藩镇的势力，成了建文帝稳固自己地位的必然选择。不过，他走了一条错误的路线。他采用齐泰、黄子澄的计策，先削去了周、代、岷、湘、齐诸王的封地，其中除湘王自焚外都废为庶人。然后任命亲信大臣为北平布政使、北平都指挥使司，以就近监视燕王。

不过，这时的燕王早就已经做好了谋反的准备，派去的布政使和都指挥使司官员很快被燕王干掉。燕王以诛杀“齐泰、黄子澄”的口号起兵，建文帝也不含糊，立刻派大兵镇压。

前面已经说过了，建文帝这个人性格很温和，走的是儒家路线。即位之初，他便一改祖父时的措施，重用文臣、减轻赋税、宽刑省狱，在民间获得了一片叫好声。而文人士子们也觉得这个皇帝很亲近，是“自己人”。因此，决定死心塌地地跟着建文帝，建文帝的老师方孝孺便是最好的代表。

但问题也正出在这儿。建文帝讲究礼仪，居然号令三军，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皇叔朱棣，于是，每次败退朱棣都自己断后，中央军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样的姑息使得燕王多次死里逃生，最终慢慢壮大了自己的势力，大败中央军，率兵南下，直扑南京，李景隆打开城门，宫中起火，建文帝不知所终。不久后朱棣在南京即位为帝。

张燧在这段议论里指出，古往今来朝代更迭，最剧烈的莫过于宋元，因为那是外族入侵。但是翻阅一下历史文献，我们会发现，除了少数几个文臣能够死节外，其他大多投降了新王朝。但靖康之役爆发，却有很多人死节，还有很多人隐居山林，或者隐居市集，宁愿耕地佣贩也不出来做官。究其原因，南京的老人们说，在建文帝己卯、庚辰年间，当时在建文帝的治理下，全国风化大行，到了路不拾遗的程度。有人在路上捡到钱钞，只是拂去表面的灰土，用块石头压着，放在高处干净的地方，便走了。所以，一时间大家都以诚实守义为先，民风淳朴，天下大治。

但李卓吾并不欣赏建文帝的这种风格，他认为建文帝虽然能养死难的人才，却不能培养能够辅佐自己的人才。否则，以中央兵力的强盛，以天子地位的尊贵，是很容易镇压燕王的。所以，建文帝这种作风不过是“虚情假意”，过于虚幻，起不了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