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华南的事务

在20年代前期，我对华南的形势发展特别感兴趣。孙中山博士在克服了南方诸省反动军阀设置的各种障碍后，1921年4月27日，由新成立的国会投票选举，成功地当选为符合法律和宪法的总统。5月5日，他正式宣誓就职。

孙中山的新政府，首先与苏维埃签订了第一个外交协定。实际上，中国与苏维埃的接触早在1919年就开始了，当时苏联宣布放弃在华治外法权，包括放弃在满洲的中东铁路。但北京政府怀疑苏俄人这种出乎意外的宽宏大量，没有响应莫斯科的邀请举行谈判。因为接受邀请，就意味着北京政府承认苏维埃新政权。

1922年，莫斯科派遣全权代表M．越飞⁽⁹⁾来上海，与孙中山在汇中饭店⁽¹⁰⁾进行会谈。我与出生在特立尼达的中国人陈友仁采访了这次谈判，陈还是孙中山先生的秘书和新闻代表。会谈后，越飞和孙中山发表联合宣言⁽¹¹⁾，保证两国相互支持，并对苏俄提供给南方新政府贷款，派遣苏俄顾问等事宜，作出初步安排。中国同意派一个代表团去莫斯科，接受布尔什维克革命战略的训练。

中苏协定包括一个有意思的条款，即苏俄同意帮助中国建立国家石油垄断，这使中国可能不再需要依赖于英美石油托拉斯企业，诸如美孚石油公司（Standard Oil Company）、德士古石油公司（Texas Company）和英荷壳牌石油公司（Royal Dutch Shel）的子公司——亚细亚石油公司（Asiatic Petroleum）。中国在上海和其他地方建造了大量储油装置，以便安置苏俄石油的进口。但后来的事实表明，莫斯科的真正目的，是向跟欧洲及近东有贸易往来的英美石油企业施加压力。在俄国与美孚石油公司做了一笔赚钱买卖之后，他们就对中国的计划表示冷淡，最后不了了之，从远东撤回人员。俄国在上海黄浦江畔帮助承建的庞大石油装置，也落入外国石油公司手中。

1922年，孙中山与苏俄订立协议后，紧接着第二年北京政府也承认了苏维埃政府。参加北京谈判的两位中国代表是王正廷和顾维钧，他们那时已是声誉卓著的外交家。苏俄代表是亚美尼亚人L．M．加拉罕⁽¹²⁾。谈判于1923年开始进行，王正廷草签了一项初步协议，但反对呼声强烈，王正廷被迫去职。这项在外交上正式承认苏俄的协定，是由顾维钧签署。1924年3月，他出任北京政府代理国务总理。

但是，北京政府和南方广州政府的对苏协议，有着显著的不同。北京政府的协议有一个明确的义务加于苏俄，即不在中国传播共产主义教义；在广州的形势恰恰证明相反，宣传共产主义是苏俄的主要目标。

在广州政府的顾问中，有许多人相当激进，其中最突出的是两个苏俄人：米哈依尔·鲍罗廷⁽¹³⁾和加伦将军⁽¹⁴⁾。最初与孙中山谈判的越飞，没有继续留在中国，回莫斯科去了。在中国革命冒险的后面，有着在莫斯科产生重要影响的托洛茨基的影子，他大力倡导世界革命。中国被看作是初级实验最肥沃的土地。虽然这在中国普遍知道，但还不是人人知道，尤其是在美国。因此，美国和英国不少自称是左派的人，或者相信共产主义的人，也纷纷聚集到中国，在中国的历史进程中，发挥了甚至比俄国人更大的影响。

首先，只有鲍罗廷和加拉罕两个俄国人能讲英语，这是俄国人和中国人之间的通用语言。鲍罗廷出生在俄国，但长期生活在美国，或许还是一个美国公民。他的妻子是美国人，两个儿子在上海的美国学校读书，注册时用的名字叫格鲁恩伯格。他们出生在芝加哥。鲍罗廷年轻时移民到美国，就读于瓦尔帕莱索大学（Valparaiso University），毕业后在芝加哥教书，几年后开设了一所俄语学校。1917年俄国革命爆发后归国，并与托洛茨基关系密切。后来，托洛茨基任命他为国民党首席政治顾问前往中国。在广州国民政府中，鲍罗廷发挥的作用远比其他外国人为大。他经常会晤孙中山和其他国民党领导人，指挥成群结队的中国学生进行宣传活动，其中某些人曾在莫斯科接受过卡尔·拉狄克的训练，或在中国接受从苏联受训归来的中共教官的训练。

这个新型的社会主义政府，只要有孙中山掌舵，就会有效而协调地运转，虽然存在着汪精卫和胡汉民的争权夺利和阴谋诡计，但总是被孙中山或蒋介石所挫败。

蒋介石的所作所为，注定要强有力地影响到中国的未来和整个远东的命运。他出生在中国中部沿海省份浙江，父亲蒋肃庵，是奉化溪口镇的一个酒商⁽¹⁵⁾，大约离上海150英里。蒋介石八岁那年，他的父亲死了，家境开始衰微，但他的母亲仍凑足一笔钱，让儿子随他人去保定军官学校读书。年轻的蒋介石由此崭露头角，1907年，清政府送他赴日本东京士官学校进一步深造。尽管中国学生不能享有日本同学那样的便利，但蒋介石不仅在军事，而且在日语、历史和时务诸方面，都取得了优良成绩。

可是，对蒋介石来说，他在东京与孙中山先生的结识，比这一切更具有重大意义。那时，孙中山先生正在东京作政治避难。当蒋介石赴东京读书时，他还是一个18岁的青年，因而他不光接受明治维新后有关日本的知识，而且接受自己国家的革命思想。日本能够打败大俄帝国，中国却一直成为俄国和其他欧洲国家，以及日本的牺牲品，他对此极为感慨。

蒋介石在日本呆了四年，归国参加了1911年辛亥革命。他征募一个团的兵力，支援孙中山和长江下游地区的领导人陈其美，在上海与清军战斗。两年后，他帮助孙中山反抗袁世凯。孙被迫退归南京后，他也放弃了军事生涯，在上海租界里当交易所掮客。由于证券交易的兴旺，他赚取了一大笔钱款，其中大部分资助给孙中山作为军费。1923年，蒋介石应邀担任新建黄埔军校校长。黄埔军校由孙中山先生组建，俄国人协办，其目的是为刚刚征募来的革命军队训练军官。

在蒋介石指挥军校学生平定广州商团叛乱后，他第一次赢得了军事上的声誉。蒋介石作为广东政府军队总司令，与在广东的反孙中山武装力量进行战斗。这些反叛武装大都由陈炯明将军⁽¹⁶⁾指挥，他虽然是一个职业国民党员，却坚决反对孙中山先生。后来，陈炯明策划了一起反孙政变，迫使广东政府领导人流亡香港，蒋介石临危不惧，策动与广东政府友好的福建革命军队向广东挺进。1925年1月15日，陈炯明失败后逃至惠州，这里距广州几英里，是一座防守坚固的城市。

随着作为一个军事指挥家声誉鹊起，蒋介石成为军队的主要领导人，两年中消灭了包括广东、江西、河南南部和贵州地区所有反对广东政府的军事武装。

革命之父孙中山为中国重建事业鞠躬尽瘁40年，但却没有看到一个统一和现代化的中国。他积劳成疾，在广州的一次集会上突然晕倒，送往北京后住入由洛克菲勒资金赞助的一家医院，接受治疗。他患了致命的肝癌，1925年3月12日病逝于北京，其遗体由卫兵守护，暂存于北京西山碧云寺。后来迁葬于新都南京紫金山麓中山陵，这是特别为他建造的陵墓。

在选用何种棺材，以及葬礼形式和陵墓设计诸方面，以苏联顾问和孙中山先生亲属为一方，以国民党领导人为另一方，展开了一场激烈争论。苏联顾问强烈主张使用水晶棺材，这样遗体可以展出，供人永久瞻仰，就像红场的列宁墓一样。他们甚至从莫斯科运来了一具水晶棺材。但是检查下来，发现技术尚未过关。最后，遗体放入一具从美国进口的铜棺之中。传统的中国式葬礼在南京举行，为此建筑了一条新的道路，取名“中山路”，从长江边一直延伸到紫金山麓那座规模宏大的陵墓前。陵墓设计出自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国建筑师之手，但从本质上看，似乎与附近的古明孝陵没有什么不同。

孙中山逝世前，他的继承人已经为争权开始激烈斗争。首先是在汪精卫和胡汉民两派之间，后来发展到国民党右翼与激进的社会主义者左派、共产党之间，局势变得更为严重和复杂。孙中山的遗书嘱咐中国应与苏联加强合作，据说是在他弥留之际，由汪精卫执笔草成。有人认为，遗书是汪精卫和鲍罗廷刻意伪造的，尽管上面有孙中山的签名。虽然如此，这份文件仍高于国民党一切法律之上。每天早上，在这个国家所有的学校中，都要背诵它；在主要政府部门的每周会议上，也都要朗诵一遍。

遗嘱全文如下：

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积四十年之经验，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现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志，务须依照余所著《建国方略》《建国大纲》《三民主义》及《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继续努力，以求贯彻。最近主张开国民会议及废除不平等条约，尤须于最短期间，促其实现。是所至嘱！

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就是（1）民族主义；（2）民权主义；（3）民生主义。关于第一条，孙中山认为民族是通过自然力量发展的，而国家是通过军事力量发展的。世界事务中的西方强权，并非来源于优越的政治哲学，而是来源于物质文明的进步；第二条，他提出了实施民主的概念；第三条，他指的是国家内部的工业化组织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