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探 密
一天,我们看见远处有一队挑着东西的苦力越过山谷,向我们所在的土匪营地走来。大约几个小时后,苦力的先头人员到达了寺庙大院的门口,他们个个汗流浃背,挑着一些大箱子,每只箱子上都贴着红十字标记。我们迫不及待地打开箱子,里面装满了食物——面包、牛肉罐头、蔬菜和水果罐头,还有来自加利福尼亚的葡萄干。
这支队伍带来一封信。信上说,美国红十字会与土匪们进行了谈判,达成一项协议:外界可以通过土匪防区,送食物给被扣的人质,但红十字会须同时送给土匪们一些粮食。这支美国红十字会探险队的队长就是卡尔·克劳,他要我们检查一下带来的食物数量,看看土匪们是否遵守协议,结果,食物一点没有少,虽然苦力们带着这些食物,在土匪盘踞的山区行走了40英里。
当天晚上,我们举行了一次毕生难忘的晚宴,被俘的美国陆军军官平格少校领头祈祷,每个人都讲了话。欢乐的声音,也从隔壁院子里传过来,土匪们与中国俘虏也在那里聚餐,这是三个星期以来吃上的第一顿真正的饭食。接下来,大家又连忙写信,以便第二天早上由来人带回去寄发,告慰亲人和朋友。
很快又到了另一队人马,他们带来由驻防天津的美国第十五步兵团赠送的折叠式帐篷和蚊帐。于是,我们作为土匪的“贵宾”,在住宿处颇具野外露宿的风味——除了那些衣衫褴褛的“主人”在场的时候。送来的食物,极大地改善了我们与土匪的关系,最低限度是密切了与看守者的关系。我们后来知道,土匪们成功得到食物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山区,前来投奔的开小差士兵日益增多,土匪的人数从最初的1000人增加到3000多人。那些派来剿匪的政府军人数,约在8000名左右,但他们根本无用武之地。土匪们放风说,如果官府压迫过甚,他们就不顾一切先杀死人质。
这帮土匪中,有一个叫刘宝宝的小头目,就是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他以前在青岛时就与德国人有过纠葛。他一再威胁说要杀死一二个外国人质,以便在谈判桌上捞到更多的好处。这些情况,都由几位充当翻译的学生偷偷告诉我们,他们表面上与土匪打得火热,暗地里却向我们通风报信。
一天,德国天主教伦弗神父来到山上,他把我悄悄叫到一边,给我讲了一件毛骨悚然的事情。他说,铁路附近一个小镇中的一位绅士告诉他,这帮土匪组织了一个特别行动小组,专门负责绑架儿童,把他们关在山顶的小木屋里,然后叫孩子的家长拿钱来赎。这座小木屋,就在我们被拘的寺庙上头,四周悬崖峭壁,攀援十分困难。此事是真是假,伦弗神父建议我们不妨调查一下。
第二天一早,我向土匪提出去附近走走,让他派卫兵跟随我和伦弗神父同行,因为没有卫兵的“保护”,任何人都不准离开古寺。
这位天主教神父非常了解中国士兵和土匪的嗜好,让我把他送来的白兰地酒,满满地灌进军用水壶中。我当然照办不误。我们出发后,向山顶爬了约一个小时,才到达那座陡崖的底部。向上看,陡崖几乎笔直指向山顶,高度约有500英尺。
我们爬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于是不顾太阳的强烈照射,在一块大石板上坐下休息。我向伦弗神父递个眼色,随即把装有自酿白兰地的水壶递给两个卫兵。这两个可爱的卫兵接过水壶,打开壶盖,“咕咚咕咚”喝将起来,就像喝牛奶一样。几分钟后,两个家伙就醉倒在石板上,鼾声大作。我和神父一看这情形,立即沿着陡崖底部的一条狭窄山径走去,搜寻登顶之途。没多久,我们的搜寻就有了收获,在陡崖的表面有一处大裂缝,如同从一个巨大蛋糕上削下来的薄薄一片,只有抱犊崮的山顶部分与此地非常相似。我们在大裂缝的边缘处,找到了登顶的途径——一道在花岗岩上开凿出来的简陋石梯。石梯每隔约50英尺,就有一个小小的可供休息的平台;再往上行,又是陡峭的阶梯。如此一直通向山顶。
身后的两个卫兵依旧歪倒在石板上,张大着嘴,鼾声如雷。于是,我们不顾一切向上攀登,一探山顶的奥秘。我在前带路,上了年纪的神父跟在后面,相隔着几级阶梯。
神父为了让行动利索一些,把衣服塞进裤子里面,扎上皮带,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但当我们爬了100英尺,来到第二座平台时,神父突然用手捂住胸口,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累得实在爬不动了。
我知道时间宝贵,不能耽搁,于是请他回到原来的地方看住那两个卫兵,让我独自一人上去。说完便急急赶路。最后,我终于爬到了山顶。像我们最初看见的那个山头一样,这里也有一座堡垒,只是在建筑上更花了些工夫。山顶造有几间木屋,上覆茅草,再用石头压着。在坚硬的山石上,挖凿了一些坑洞,储存着雨水、粮食和燃料之类,如此看来,土匪们几乎可以无限期据守。我不由想起那块古老的石碑碑文,——这里是土匪们盘踞了600年之久的堡垒!
我站在山顶上东张西望,发现山顶面积约有三四英亩,看上去十分平坦。突然,从一间屋子里传出人声,我急忙冲过去,撩开稻草编织的门帘,朝屋里打量。伦弗神父听到的故事并非谣传,而是确有其事,屋子里关着许多孩子,小的不到8岁,大的也只有15岁左右。他们一看见我,立即奔拢过来。但他们的目光之中仍是恐惧万分,眼睛瞟着屋子另一端的一扇门。果然,从门外走进一个挎着步枪的土匪,他一看见我,马上把枪从肩膀上取下,瞄准我作发射状,手无寸铁的我,只能报之以微笑,并尽量做出一些表示友好的姿势;向他敬上一包香烟。他大概理解了我的好意,犹豫一下后,笑着收下香烟。我迅速点了点孩子的人数,一共23个,他们的衣服破破烂烂,可是看得出原来的质地很好,说明都是家境富裕的孩子。
我默默地把这些情形记在心中,随即打算下山。这个看守的土匪,丝毫没有加以阻拦,于是我急忙从原路赶下山去,回到刚才休息的地方。只见神父坐在石头上休息,那两个“保护”我们的卫兵还未醒来。我把刚才见到的情形告诉神父,随后叫醒卫兵,一道回到我们的营地。尽管我回去后对此事守口如瓶,不向人道及,但在暗地里却偷偷写了一篇详尽的报道,让伦弗神父带回去,寄给我们的《密勒氏评论报》发表。文章发表后,立即在中国引起震动,山上的孩子,因此而在劫车案解决时全部获得释放,他们被带到峄县县城,由耶基斯牧师所在的教会负责暂时照料,后来又移交给地方当局,由地方当局设法通知他们的父母亲来领还。可是,一些孩子的父母却一下寻找不到。显然,他们是从很远的地方被土匪掳来的,才会造成这种情况。无人认领的孩子,遂被委托给一家教会孤儿院收养。后来,有人告诉我们,土匪绑架来的这些孩子,如果他们的父母不能筹到足够的钱款来赎还,那么,这些孩子就一直由土匪收养,等他们长大成人后,也就成为土匪的一员了。
这种大规模土匪绑架案的公开,对多年来流行在华北地区的军阀政治和无政府状态起了破坏作用,并为最终推翻各省督军统治,建立更有秩序的政府铺平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