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神　父

我们去的土匪窝叫抱犊崮，它与连绵的山东山脉有些分离，距枣庄车站和煤矿约有40英里，天好的时候，从枣庄可以清晰地望见抱犊崮。

两个星期以来，我们一直不停地跑来跑去，根本无法得知这场绑架案在外部世界引起了的巨大反响。我们获得的第一条消息，虽然是以不同寻常的方式传来，却是大受欢迎的。那是一份在上海出版的英文《大陆报》，包着一只燻得极好的野猪腿。这种野猪在山东郊野到处可见。当然，这只野猪腿比那份报纸更受欢迎。

在这张大陆报的空白处，写着一行小字，说明这只包裹是美国传教士卡罗尔·耶基斯（Carrol H．Yerkes）所赠。耶基斯在山东峄县开办了一所学校，属于长老会峄县教区，离抱犊崮还很远。耶基斯后来告诉我们，他是从一个下级军官处了解到我们被关押在抱犊崮。这个军官是受山东省长的委派，率领一队士兵来峄县保护教会财产和人员安全，免遭土匪的袭击。耶基斯立即把这一情况通知美国领事馆，并设法说服一个中国人，把这只火腿送到我们的手上。几天以后，这个送信人又带着一只包裹来到抱犊崮，里面除了一只火腿外，还有几听咖啡和一些书。我把书分给每人一本，那是《新约全书》（New Testament）。

几天后，来自上海的汽车商利昂·弗里德曼放下正在仔细阅读的《圣经》，叹道：“在这种环境里，一个犹太人会做些什么？当我们饥饿时，一位传教士送来了一只火腿；当我们想要读书时，他又送来了《圣经》！”

不久，我们这里有了第一个外来客人，他就是年长的德国天主教传教士伦弗神父（the Rev．Father Lenfers）。19世纪末，德意志帝国派遣了一部分传教士来华，其中一些遭土匪杀害，伦弗神父是几个幸存者之一。杀害这些传教士的土匪，或许还是绑架我们的土匪的老前辈哩。德国的威廉大帝以传教士被杀为借口，攫取了胶州湾，建筑了胶济铁路，但这一切对在华传教士的工作并无多大帮助，仅仅只有很少一些传教士继续留下来，他们穿中国衣服，讲中国话，几乎忘记了他们自己的母语。我们这些被俘的乘客，外国人与中国人，犹太人与非犹太人，天主教与基督教，都张开双臂欢迎伦弗神父的到来，因为他不仅带来外部世界的消息和土匪实力的准确情报，而且，带来了他自己酿制的几瓶好酒。

根据伦弗神父提供的信息，以及我从耶基斯牧师的包裹报纸上看，以美国和英国为首的各列强，已经对北京政府施加巨大压力，要求北京政府立即采取行动，救出外国人质。但日本人袖手旁观，对向中国政府施加压力的各种建议，好像都很冷淡。据东京有关人士说，他们之所以不闻不问，是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即被俘的乘客中没有日本人。在列强与北京政府、山东省府的交涉毫无起色、拖宕不决时，有人建议美、英、法、意四国海军，在距土匪劫车处最近的青岛和浦口举行示威。日本政府发言人为此发表谈话说，请列强回顾一下“在华盛顿会议上，各国强迫日本从山东撤出的不适宜态度”，并且认为，如果日本军队仍旧留在山东“维持秩序”的话，土匪劫车事件也许根本不会发生。

我个人最感兴趣的事，是我从《大陆报》上获悉，我所写的两篇报道，一篇关于火车被劫，一篇关于人质被扣留，先后传到了外面，除刊登于《密勒氏评论报》外，还拍发到世界各地的报刊社。这两篇报道，都是我在长途跋涉时，偷偷地写在一些废纸上的，然后把它们折起来，在背面写下美国驻济南领事的姓名和领事馆的地址。有一天，当土匪不注意的时候，我把稿件交给我们经过村镇的一位村民。这些稿件居然真的送到了美国领事手中，从此开始了我的“匪窟内幕”系列报道。这件事如此不可思议，因此很多人都不相信，包括我的一些朋友，说我的报道纯属捏造，直到后来我从匪窟脱险，才证实文章的一些细节皆有根据，所写不谬也。

当时美国驻华公使是雅各布·古尔德·舒尔曼博士⁽⁶⁾，曾任康奈尔大学校长。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20余年间，他或许是美国驻华外交官中最有学问、最能干的一个。他在接到有关绑架事件的报告后，马上照会北京政府，告知这一事件的严重性，要求其采取各种可能的步骤，以保证人质的安全，并争取早日获释。舒尔曼博士接着亲赴保定，直接与曹锟将军交涉。之后，他又向天津、南京和上海的中国官府一再提出警告。

但是从俘虏的安全和人道这一方面看，更具实际意义的还是舒尔曼博士安排了美国红十字会派遣人员，携带食品和衣物奔赴枣庄，准备探望被俘的乘客。另外，他跟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的驻华使节协商后，派出各自的代表到达山东，与山东地方当局建立直接的联系，如果可能的话，甚至与土匪首领直接交涉，便于早日商谈俘虏释放问题。美国公使的代表是驻南京领事约翰·K．戴维斯（John K．Davis）；美国红十字会代表是有名的新闻记者卡尔·克劳，他曾任上海《大陆报》广告部主任。

另外一个参与这场不易对付的谈判的美国人是孙明甫⁽⁷⁾。此君生于中国，父母都是传教士，故而熟谙中文，交游广泛，比起当时在华的所有其他外国人，在这方面都更胜一筹。在南京的中国外交交涉使温世珍，奉派协助孙明甫工作，他俩冒着生命危险，越过层层封锁，终于进入土匪盘踞的地区。经过与土匪的初步谈判，土匪允许外界送食物给外国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