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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中国二十五年:《密勒氏评论报》主编鲍威尔回忆录
1.3.2.2 (二)“罢 走”

(二)“罢 走”

接下来的10天,土匪总是带领我们在夜间赶路。虽然山间小径坎坷不平,十分难行,但为了甩掉追在屁股后面的官军,我们还得巧施小计,忽快忽慢,忽左忽右,曾两次越过铁路线。这令我们迷惑不解,后来才知道,土匪们正率领我们转移到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去,那里另有一条铁路支线,通向一个大煤矿。离那里最近的一个火车站名叫枣庄,但我们当时没有看见,直到获释后才去过。

最初几天走得较快,大概走了不下100英里的路程。在我们经过的田地里,常常可以发现在那儿吃草的驴子,因此大家就想以驴代步。但土匪们摇头不同意。一天,大家走得实在太疲劳了,我乘机对俘虏们说,不能再这样走下去,除非给我们骑驴子。土匪得知是我在鼓励“罢走”,就有一个家伙拔出手枪吓唬我。我心里明白,人质就是他们的摇钱树,死货色是卖不出价的,于是朝着土匪一阵冷笑,故作勇敢地拉开衬衫,叫他开枪。这个土匪果然收起枪,放进口袋里,但他冷不防拎起一根棍子,一下子打在我的肩膀上,后来好几天都疼得难受。不过这也值得,因为土匪感到我们的确需要骑驴,于是捉来几匹驴子和小马给我们。俘虏们兴高采烈,骑着驴子上路,可是一会儿工夫,就觉得瘦驴的尖脊背顶得屁股发麻,还不如走路爽快,于是又跳下驴背步行。

土匪们一直抬着意大利律师穆索,照料他的伤势。在劫车的第一天晚上,土匪挟持着我们在干河谷中急行,穆索的光脚板经不住乱石的磨砺,布满了水泡。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土匪的行囊中有一把剃须刀,便借来给穆索挑脚上的水泡,因此,土匪们还以为我通晓医术哩!后来我们待在土匪窝的几天里,土匪川流不息地来找我看病,恰好美国红十字会开始送来药品,使我能够勉强胜任这份工作。有次,我的一个病人的背部长了奇形怪状的疮,我用碘酒给他擦洗。充任翻译的一位医学院学生走过来,仔细检查了这个病人的疮口,断言他患了麻风病。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群吓得一哄而散,我也有点后怕,这个学生马上安慰我说,这个麻风病人的病情,还没有严重到传染的程度。

我们在长途奔走中,很难吃到食物,这是我们的一个主要问题。当我们向土匪诉苦时,他们往往拍着自己的肚皮,说:“我也饿着肚子啊!”一天,土匪们弄来一些新鲜的肉给我们,说是“小牛肉”。于是我们派了两个人,架起锅来烧煮一整天,到了晚上才算酥烂,可以从骨头上撕下肉来吃。肉汤的味道特别鲜美,每人都用大碗舀了吃。后来有人告诉我们。那天吃的“小牛肉”实际上是山东狗肉,这种山东狗,是一种特别凶顽的癞皮狗。还有位信教的朋友对我说,山东农民有一种迷信,认为吃过山东狗肉的人,脾气会变坏,就像那种癞皮狗的“狗脾气”,而且7年之内不会消失。

又有一次,土匪给我们吃常见的山东包子,但馅心的味道似乎不对。我剔出一点馅,问一个土匪这是什么东西。他没有答话,而是走到路边,掀掉一块大石头,一把抓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虫,小心翼翼地递给我看。天哪!那是一只蝎子!土匪说,山东农民常吃蝎子,他们把蝎子的螫刺拔掉,然后放在盐水里煮。煮过后,蝎子的壳会蜕落,剩下一小块白肉,颇像鲜美可口的虾仁。听他这么一说,想起我以前被蝎子扎过,就再也不敢吃那些包子,还是以后到真正有肉的地方去吃吧。

队伍快要到达目的地了。我们翻过一道高高的石岭,来到一处山谷间,这条山谷,长约30英里,宽约15英里,愈往上走愈窄,在其尽头变成一条羊肠小径,两旁峭壁陡立。抬头仰望,是一座圆锥形硬糖块似的山,高达五六千英尺,山顶上有一块平地,从半山腰开始,山势渐渐倾斜,但是接近山顶的地方,全是坚硬的岩石,地形也很陡峭,要攀登到山顶的话,实在非常困难。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村子,从山上石隙间流出的山水,汇聚成一条山溪,就从村子中间流过。

我们在这条狭窄的小径上走了几百英尺,有几段路是在坚硬的石头上开凿出的台阶。最后,一行人走到一处水草丰茂的幽谷。这里有一座破败的古寺,我们在寺后发现了几个洞穴。很明显,这些洞穴是靠人工挖进山里,用于存储粮食或其他抢来的物品,但我们看见的这些洞穴,都是空荡荡的。无疑,土匪把它们看作是易守难攻的堡垒,进攻这里的唯一通道,就是那条狭窄的山谷。要知道,从高山的四周狙击这条低矮的山谷,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们后来在附近漫游时,曾经发现一块古代的石碑,上面刻着僧人撰写的碑文。一位学生俘虏把碑文内容翻译给我听,原来是说几百年来,土匪们一直盘踞于此,骚扰着这里的寺僧,以致他们无法好好修行,无奈之下,只好放弃这座寺庙,远走他乡。

当土匪押着我们穿过一些村庄时,村中的乡民会全部涌出来,观看这些出足“洋相”的外国人质,因为这是史无前例的。有一回经过一个村庄时,我看见一个漂亮的中国女孩,穿着华丽,浑身珠光宝气,好像是珠宝店橱窗中陈列的模特儿。当她向我们挥手时,我认出她也是这列被劫的火车里的一个乘客,那天夜里土匪劫车时,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甚至压过了土匪的枪声和呐喊声。可是,她怎么又出现在这里呢?

在土匪窝里住了几天后,土匪允许我们有适度的自由。于是,我带了一个学生翻译,摸到那个村庄里,想去访问那个神秘的中国姑娘——她大约只有16岁。当然,土匪头目派了两个卫兵跟着我。访问后,我们知道这位姑娘原是个唱戏的伶人,上海镇守使何丰林将军把她送给北方一位著名的将军。但是,她再也到不了目的地,有一个土匪头子对她一见钟情,收为自己的“压寨夫人”。她似乎也很乐意做“压寨夫人”,一有机会,就拿土匪头子送给她的许多珠宝向人炫耀,我在访问她时,竟看见我的一只毕业纪念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但也只能徒唤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