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三　社火封神源于古白马人民俗文化

彭战获

西和是白马人生活的故土。独特的民族习性、复杂的地理环境、璀璨的农耕文明、辉煌的前后“仇池”，悠悠岁月，积淀了深厚的民俗文化，至今仍争奇斗艳。社火封神就是奇葩之一。本文先叙述了西和西部的社火封神民俗，接着简略陈述仇池白马氐历史及正月拜物信仰等方面的习俗，从而深入浅出地论证了社火封神源于白马人，后世得以传承发展。

一

“庄稼汉乐，正月里耍社火!”这是多年来流传在白马故土西和民间的一句口歌儿。

正月耍社火是西和民间群体性的娱乐活动，重在“娱神”和“酬神”，历史悠久。过去，几乎村村都耍，相互交流，旷日持久，盛传不衰。改革开放后，城郊盛行白天耍社火之外，大多数乡村仍继承古俗、沿袭旧制，始终坚持在晚上耍社火，传统节目繁杂，内容异常丰富，表演阵容愈来愈强大。场地的选择通常是打麦场和学校操场，这样有利于表演，也有利于观看。一场社火至少要耍三四个小时，往往是天黑后开始，子时前结束，皆由排灯、龙灯和各式小巧灯笼等用来照明（现在也用电灯照明）。不管是本村耍或流动到别的村子耍，无一例外在结束时都要举行封神仪式。

社火里的封神活动是极其隆重的，子牙登台，人山人海，一呼百应，山呼海啸，威仪四方。这是关系全村人一年神佑的大事，所有人的举心（虔诚）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话再明白一点，不光参与耍社火的人如此，甚至连外来观众也牢记古训，谨小慎微，参与迎声助威，一直坚持到散场退出。其间无论男女老少，凡是在社火场中的，都必须密切配合，谁也不敢大声喧哗，谁也不敢妄言评说，否则会遭到整村人的谴责。严重者不但挨打，而且还要承担亵渎神灵等一系列相关责任。这是整村“娱神”的众事，谁言行悖谬，犯了众怒吃了亏，是没有丝毫冤屈可以申诉的。

封神是严肃庄重的。一场社火临近尾声，由社火会首扮成姜子牙，站立在场地中央预先支起的桌子上，威风凛凛，声如洪钟。民众齐聚桌子周边，层层相拥，众口一词，迎声助阵，声传数里之遥。

先看看封神过程——

姜子牙（白）：　　盘古王出开天地

众人（呼应）：　　唉！

姜：　　　　　　　周王朝设立庙堂

众：　　　　　　　唉！

姜：　　　　　　　喜的是初一、十五

众：　　　　　　　唉！

姜：　　　　　　　进庙来点蜡炷香

众：　　　　　　　唉！

姜：　　　　　　　吾神姓姜名尚字子牙

众：　　　　　　　唉！

姜：　　　　　　　领了玉帝敕旨、佛家宝号

众：　　　　　　　唉！

姜：　　　　　　　站立在封神台上

众：　　　　　　　唉！

姜：　　　　　　　封神点将、点将封神

众：　　　　　　　唉！

姜：　　　　　　　封神点将保清平

众：　　　　　　　唉！

姜：　　　　　　　点将封神庆丰登

众：　　　　　　　唉！

姜：　　　　　　　头戴封神帽

众：　　　　　　　唉！

姜：　　　　　　　身背封神榜

众：　　　　　　　唉！

姜：　　　　　　　左手执的杏黄旗

众：　　　　　　　唉！

姜：　　　　　　　右手执的打神鞭

众：　　　　　　　唉！

姜：　　　　　　　站立中央

众：　　　　　　　唉

姜：　　　　　　　一封玉皇青天卷

众：　　　　　　　唉！

姜：　　　　　　　二封老龙归大海

众：　　　　　　　唉！

姜：　　　　　　　三封皇王登金殿

众：　　　　　　　唉！

姜：　　　　　　　四封天神归天堂

众：　　　　　　　唉！

姜：　　　　　　　五封地神入庙堂

众：　　　　　　　唉！

姜：　　　　　　　五方五帝

众：　　　　　　　唉！

姜：　　　　　　　各安方位

众：　　　　　　　唉！

姜：　　　　　　　哪有一位不受封

众：　　　　　　　唉！

姜：　　　　　　　封神台前定罪行

众：　　　　　　　唉！

姜：　　　　　　　点了前营点后营

众：　　　　　　　唉！

姜：　　　　　　　点了左营点右营

众：　　　　　　　唉！

姜：　　　　　　　五营五哨兵点齐

众：　　　　　　　唉！

姜：　　　　　　　前营不可转后营

众：　　　　　　　唉！

姜：　　　　　　　后营不可乱步行

众：　　　　　　　唉！

姜：　　　　　　　哪有一个不遵令

众：　　　　　　　唉！

姜：　　　　　　　两耳插箭游五营

众：　　　　　　　唉！

姜：　　　　　　　封神已毕

众：　　　　　　　唉！唉！唉！

姜：　　　　　　　再封你合庄人等

众：　　　　　　　唉！

姜：　　　　　　　人口清平，六畜兴旺

众：　　　　　　　唉！

姜：　　　　　　　一籽落地，万籽归仓

众：　　　　　　　唉！

姜：　　　　　　　空怀出门，满怀进门

众：　　　　　　　唉！

姜：　　　　　　　东去东成，西去西成

众：　　　　　　　唉！

姜：　　　　　　　恶人远离，好人相逢

众：　　　　　　　唉！

姜：　　　　　　　一年封你十二月

众：　　　　　　　唉！

姜：　　　　　　　月月降吉祥

众：　　　　　　　唉！

姜：　　　　　　　一月封你三十天

众：　　　　　　　唉！

姜：　　　　　　　天天保平安

众：　　　　　　　唉!

姜：　　　　　　　一天封你十二时

众：　　　　　　　唉！

姜：　　　　　　　时时得康宁

众：　　　　　　　唉！

姜：　　　　　　　四方明清

众：　　　　　　　唉！

姜：　　　　　　　八方响亮

众：　　　　　　　唉！

姜：　　　　　　　山神土地，各安方位

众：　　　　　　　唉！

姜：　　　　　　　水火福神，尽职尽责

众：　　　　　　　唉！

姜：　　　　　　　善神多来，凶神远避

众：　　　　　　　唉！

姜：　　　　　　　恶风暴雨

众：　　　　　　　唉!

姜：　　　　　　　打在深山老林

众：　　　　　　　唉！

姜：　　　　　　　羊毛细雨

众：　　　　　　　唉！

姜：　　　　　　　撒在一方宝地

众：　　　　　　　唉！

姜：　　　　　　　有什么瘟疫疾病

众：　　　　　　　唉！

姜：　　　　　　　旱涝不顺

众：　　　　　　　唉！

姜：　　　　　　　吾姜子牙统统带上天去

众：　　　　　　　唉！唉！唉！

三声连应之后，封神宣告结束。人们欢呼雀跃，不一而足。随着社火队的有序退场和四方观众的相继离去，场地上响起了连续不断的鞭炮声，紧接着村头土炮也相继被点响，一门门冲天而起，震耳欲聋。过去的土炮一般是二十四响，代表着一年中的二十四节气；有的是十二响，代表着一年中的十二个月。总之，一切都为了营造吉祥喜庆的氛围，让神欢娱个够。

综上所述，是西和西部封神的具体情况，前后大约几分钟时间，其程式比较简单，封神用语纯系先辈代代传承，很少有所更改。陇南、天水各地社火中都有封神一俗，其程式和用语各有千秋、异彩纷呈，但出发点都一样。

二

耍社火的出发点是“娱神”和“酬神”，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祈求众神保佑一方风调雨顺、人口清平，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人人衣食无忧、没灾没难，都能过上太平盛世的好日子。单就西和社火封神内容而言，这种特色显得格外鲜明。

纵横各类民俗文化现象，都与其民族特定的历史和生存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不孤立存在。西和社火的形成和发展同样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时期，它虽有着各地社火的共性，但不乏一定的地域特色，尤其是仇池氐羌文化的孑遗以及多民族文化的碰撞渗入。任何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不能割断历史，也不能抛开一定的地域，它有着“前因后果”的传承关系。

西和是白马人的家园，这是不争的史实。白马人自商代就一直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沧海桑田，发展壮大之后，“多受中国封拜”，曾建立过前仇池国和后仇池国政权。其间，“四方流人以仇池丰实，多往依之”。他们数度崛起，统治基础都是以具备军事经验和才干的白马人为核心组成的，尤其是强大的氐杨家族和多次回徙的氐族民众，“除了正确运用联南制北策略外，主要还是靠自身实力”（《西北民族文献与历史研究·仇池氐族杨氏政权浅谈》），在仇池国史上谱写了不逊于十六国的壮丽辉煌的一页，同时，也为陇南，也为中国乃至世界留下了地域文化，特别是白马少数民族文化的千古绝唱。接下来，他们的后裔在陇南境内还相继又建立过“武都国”、“武兴国”和“阴平国”等后期政权，再加上不断同化和汉化的漫长岁月，其活动时期可谓不短。今天，西和境内虽没有白马氐少数民族，但汉人中有相当一部分仍是他们的后裔混血代，其遗俗和“活化石”也真不少。之所以在此简略交代一点白马史实，其原因是社火中的封神实在与白马人的风俗有关联。

《三秦记》说仇池“左右皆白马氐……居人盖以万数”，是氐族分布的中心。《魏略》记载氐人“俗能织布，善田种，畜养豕、牛、马、驴、骡”，是农耕定居的民族，其基本社会单位是农业部落，所以安土重迁，自给自足，缺少游牧民族那种活力与动力，也缺少少数民族共有的“掠夺”特性。故此，与汉民交错居住。

仇池境内山高谷深，河流纵横，交通不便，以农为生是比较艰辛的。况且，仇池地域又多属迟发展，虽然获得了不少秦人和大量移民先进的生产工具和耕作技术，但恶劣的地理条件下，人们征服自然的能力还是不太强。再加上自然灾害多发，粮食产量低而不稳，战乱频仍，往来迁徙不断，生存之艰可想而知。不过，这一切并不可怕，反而磨炼出了他们钢铁样的意志，造就了吃苦无畏、粗犷悍厉、轻死重义的民族气质，发展了农耕文明，同时在错综复杂的民族风情中，也播下了祀公传爷、说春、社火等独特的厚重的民俗文化种子，至今仍熠熠生辉，令故地民众引以为荣。

据史料记载和考古专家分析，西和不但有着极其丰厚的民俗文化积淀，而且蕴藏着大量早期的白马文化遗存。文县幸存的白马人“活化石”暂不去多说，那见证白马文化自然有着很好的说服力——其实那是西和仇池一带白马人的后裔，话说得再土气一点，那是早期仇池一带白马人里的“搬家子”。白马人的许多遗存，不仅是祖先崇拜、图腾崇拜、自然崇拜和“白马母祖”崇拜的产物，而且承载着独特的地域文化内涵，以及民族文明的信息。白马人的节日比较多，除了和二十四节气相关，多属祭祀性质。就拿过农历年来说，往往从腊月初八开始，又持续多半个正月，甚至到二月二的耕牛节。除了三十晚上祭祖先各自坐夜守岁、叙旧迎新，每晚都要点起篝火在谷场共跳“圆圆舞”，男男女女，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唱祖先传下来的俚曲谣歌，真是欢乐开怀，乐不思苦。同时，巫术跳神活动，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池歌昼”这种鬼面舞。祀公多为汉人，协助祭祀传爷。他们信奉“山神”、“五谷神”、“火神”，认为人们的生产、生活及各个方面都由他们主宰。鬼面舞的宗教观重在主祭山神，过年中各村寨要请山神做客，隆重酬神。这实质上就是早期社火里的内容之一。尤其是正月十五的迎火把活动，更与今天的社火“娱神”差不多。火把节这一天，家家都扎火把，傍晚时由会首带领着大家前往村后神庙迎请五谷神。到了神庙前，先要烧炷香，烧纸、点蜡祭祀一番，伴随欢歌曼舞、尽情娱神之后，才虔诚地迎请五谷神下山。到了村中打谷场，大家又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一起跳圆圆舞，直至天明。正月十六日，又要搞一番送瘟神活动，村民家家派代表，全由会首主持。二月初二日，人们牵牛试耕，家家爆炒豌豆等粮食，酬赠村邻亲友，并打灰过节，驱虫辟邪。现在，西和仍保留有上述部分习俗。

西和耍社火，过去一直是正月十五开始，最晚二月初二日结束，但社火的准备、排练工作往往在年前腊月八后就开始了。这是集体“娱神”“酬神”活动，不可掉以轻心，村村由会首主持，家家出灯、出人、出财物，统一行动。很显然，从白马人长期在此地域生息繁衍的历史、生活习性以及古朴的娱乐和祭祀活动可以看出，如今的社火是氐族古俗的传承和发展。当然，也复合了不少汉文化。白马人的腊八祭祀、圆圆舞、鬼面舞、迎火把、送瘟神，以及农耕劳作和传唱祖先留下来的质朴歌谣等，在后来的西和社火中都有不同的继承和糅合。毫无疑问，社火是综合性的民间艺术，集学、说、逗、唱以及各种杂耍于一炉，再现生活的真实，寄托美好的愿望，在娱神、祛邪之际，也在娱乐着每个人，大大丰富了人们的文化生活。正因为如此，才长期为民众所喜闻乐见，传承不衰。

白马人是迟发展的民族，出于对山神等拜物教与信仰，加上科学不发达，才得以各种祭祀习俗完整地传承下来。人们敬神、怕神、依赖神，于是对其虔诚至极，千方百计、想方设法以各种形式让其满意，一年四季高高兴兴。人神杂糅时代，姜子牙所封之神，那都是些有重大影响的大神，遍及三界各个领域，无处不有处处有。神能给人赐福降祥，也能给人造下灾难。白马人及其后裔们在娱神酬神中，顶礼膜拜，将姜子牙迎请出来，点将分封众神，说些关及民生利益的喜话，镇住鬼怪妖魔，带走瘟疫灾害，保得一方清吉平顺，这种愿望是良好的。特别在过去的年代里，自然灾害多发、瘟疫不断、战乱频生，人们难以安居乐业，寄美好希望于神灵感应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就是到了今天，科学已深入人心，但风俗的传承浸染之下，一些老年人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光是社火封神方面，在祭山神、雷神，安土神、灶神，答报牛马王爷、送瘟神、擦冲气、寄保、寻拜大诸多方面，仍保留着当年传下来的不少风习，可谓根深蒂固。

社火是白马风俗的孑遗和发展，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科学深入人心，人们在继承传统民俗文化的同时，又不断充实进了新的内容，但仍未落下“娱神”的风帆，究其原因是在“娱神”中也在娱乐、充实着人们的文化生活。封神之举是整场社火的重中之重，也是过去耍社火所要达到的根本目的。姜子牙站上封神台，封神之后的那一句句“神”话，正好道出了民众的共同心声。在民众心目中的姜子牙，非同等闲之辈，众神听封于他，受命于他，具有广大无比的神通。他的每句话，象征着神的旨意，字字千金，哪位小神一时胆大妄为也休想更改，也不敢更改。一正压百邪，姜子牙在此，他每说一句，众人回应一声，可谓深得民心。这声声回应，发自全村人的肺腑，也来自于外来观众的祝愿，纯朴得不掺半点杂质。封神是民众对美好生活的企盼和向往，就是到了今天，一些年轻人对其有所腹诽，但有老年人坐镇，只能在社火节目中增加新时代内容，谁也不敢砍掉这个传统内容。

社火封神是西和非物质文化艺苑里的又一奇葩，受先秦文化影响，起源于白马氐民，糅进了秦汉文化，又经本地域后代民众代代浇灌培育，这朵花才开得如此鲜艳夺目。今天，我们如何看待社火中的封神，这又是摆在民俗学家与大众面前的新课题。

（作者系西和人，1958年生，在西和县姜席初中工作。中国民协会员，甘肃民协理事，陇南市白马人研究会会员，西和县民协主席、政协委员。已出版专著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