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调〕归来乐

无名氏

你看那秦代长城替别人打，汉朝陵寝被偷儿挖。魏时铜雀台^①,到如今无片瓦。哈哈，名利场最兜搭^②。班定远玉门关枉白了青丝发^③，马新息铜柱标抵不得明珠价^④。哈哈，却更有几般堪讶。

〔幺〕动不动说甚么玉堂金马^⑤，虚费了文园笔札^⑥。只恐怕渴死了汉相如^⑦，空落下文君再寡^⑧。哈哈，到头来都是假。总饶你事业伊周文章董贾^⑨，少不得北邙山下^⑩。哈哈，俺归去也呀。

【注释】

①铜雀台：汉建安十五年（210）曹操在邺城（今河北临漳）所筑，以台上铸铜雀得名。台瓦可用作砚，为后人纷纷揭取。　②兜搭：纠缠不清。　③班定远：东汉班超官至西域都护，封定远侯。他在西域守边三十一年，有“但愿生入玉门关”之语。　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县西。　④马新息：东汉马援于建武十七年（41）任伏波将军，南征交趾，立铜柱以表功，封新息侯。他回军时载一车薏苡，却被谗言诬指为一车明珠，几于蒙冤。　⑤玉堂金马：玉堂殿、金马门，均为汉代的宫廷建筑，后因代指入朝任高官。　⑥文园：汉文学家司马相如曾任孝文园令，世称文园。　⑦渴死了汉相如：司马相如有消渴症（糖尿病），《西京杂记》并谓他因此不愈而死。　⑧文君再寡：卓文君为蜀中富豪卓王孙女，守寡时随司马相如私奔。　⑨伊周：伊尹与周公旦。前者协助商君成汤推翻夏桀，成汤死后又先后辅佐了两朝国君；后者辅弼武王灭纣建周，以后因成王年幼，还曾一度摄理国政。　董贾：董仲舒与贾谊，均为汉代的大儒。　⑩北邙：洛阳城北山名，多墓葬，后遂成为坟地的代称。

【语译】

你看秦始皇起造万里长城，江山易主，无异在为他人服务。汉代君王的陵墓，徒然供小偷光顾。魏时曹操的铜雀台美轮美奂，如今连片瓦也无。哈哈，名利场最是缠不清楚。班超驻守玉门关，将一生的年华枉付。马援征南立铜柱纪功，到头来还是在薏苡明珠的事件中蒙冤遭诬。哈哈，像这般令人惊诧的例子，历历还可数。动不动说什么高官厚禄，害得司马相如绞尽脑汁构思辞赋。只怕他在渴求中生消渴病一命呜呼，白白地让卓文君再做一回寡妇。哈哈，到最后什么也靠不住。就算你建立了伊尹、周公的伟业，具有董仲舒、贾谊的文名，少不得同归于北邙山下的一抔黄土。哈哈，我归田隐居，再不向红尘中涉足。

【赏析】

这首散曲由前篇与〔幺篇〕两个部分组成，而愤世之情，一以贯之。

前篇一上来就历举“秦代长城”、“汉朝陵寝”、“魏时铜雀台”三事。三者都是旷日持久，影响一代的大工程，“秦”、“汉”、“魏”互相间还存在着朝代的替递关系，却一一重蹈覆辙。“替别人打”、“被偷儿挖”、“如今无片瓦”……这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结局，显示了封建王朝“帝业巍巍”的不足恃。作者思想却更跃进一步，说是“名利场最兜搭”，揭出了历朝统治者为个人野心和利益而纷扰天下的丑恶本质。紧接着作品举示了班超和马援两位名将报国立功而未得善终的例证，指出这种“堪讶”的不合理现象尚有多般。这一段全是对历史的回顾，口诛笔伐，为下面〔幺篇〕的“讽今”定下了冷峻的基调。

〔幺篇〕的起笔同样突兀而至，“动不动”三字，显示出作者对“玉堂金马”谎言的怨怅和鄙薄，蓄积已久。玉堂殿、金马门，本都是汉代的皇家建筑，扬雄《解嘲》云：“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即以进入金马门、玉堂殿视作入朝任高官的象征。到元代，更成了流行的习语：“玉堂金马间琼楼。”（不忽木《元和令》）“喜君家平步上青云，不枉了玉堂金马多风韵。”（《东坡梦》杂剧）“盼杀我也玉堂金马，困杀我也陋巷箪瓢。”（《追韩信》杂剧）功名利禄成了文人士子梦寐以求的生活目标，确实是“动不动说什么玉堂金马”！然而元代读书人得文章力的机遇实在太少：科举长期中止，政治上受到歧视和不公平的待遇……作者以“文园”即司马相如自比，自视甚高，因而也激愤益深。司马相如有消渴症（糖尿病），《西京杂记》还说他死于此症，那么汉相如若生活在当代，无法顺遂的渴求便足以断送性命，卓文君只能白白地再作一回寡妇吧！辛辣嘲讽之余，作者已是欲哭无泪，莫可奈何。继而他浮想联翩，恣意纵笔，连珠炮似地引出数名古人：伊尹，协助商君成汤推翻夏桀，又受成汤遗命，辅佐两朝国君；周公旦，辅弼武王灭纣建周，以后一度摄政，治理国家井井有条；董仲舒，学究天人，举贤良对策，世称通儒；贾谊，博贯古今，善著论作赋，不愧才子。然而一世之雄，而今安在！不过是“一旦百岁后，相与还北邙”（陶渊明《拟古》）而已。这一段表达了两层意思：前层言求功名之不易，后层言建功业之无益，虽也多援古例，实是针砭当世。于是，“俺归去也呀”，便成为万不得已之下的唯一出路了。

这首小令表现了散曲直露不藏，因题发挥的特色，淋漓酣畅，感情十分强烈。这是元人的自度曲，多用仄韵押尾，有词调的韵味；而音节顿挫，衬托出作者愤切的心绪，不时插入的“哈哈”衬句，更显出嬉笑怒骂的风神。“不平则鸣”，在这支曲子里，元代黑暗的政治情状，文人失意的社会心理，都得到了深刻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