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调〕天香引　西湖感旧

汤　式

问西湖昔日如何？朝也笙歌，暮也笙歌。问西湖今日如何？朝也干戈，暮也干戈。昔日也二十里沽酒楼春风绮罗；今日个两三个打鱼船落日沧波。光景蹉跎，人物消磨。昔日西湖，今日南柯^①。

【注释】

①南柯：唐人《南柯记》述淳于棼梦入槐安国当了南柯太守，醒后才知是槐树南枝下的蚁穴。后因以“南柯”喻梦境、梦幻。

【语译】

问西湖往日是如何的光景？朝朝暮暮，画船箫鼓，歌舞升平。问西湖如今是怎样的情形？日日夜夜，剑影刀光，争战不停。往日环湖二十里酒楼林立，春风中处处是身着华美衣服的人群。如今黄昏的湖面上，只有两三条打鱼船，萧瑟而冷清。时光白白流去，人物渐渐凋零。往日西湖的繁华，只今成了一场梦影。

【赏析】

在唐宋文人的笔下，我们可以清楚地见到杭州从一个新兴的城市，发展到繁华富丽的都会的过程。如在白居易的诗中，即有“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烟波淡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的句子，到了北宋柳永，更在《望海潮》词中全面描写了城市的富庶：“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至于杭州西湖，则一直是墨客骚人留连讴歌的对象，直到元代，在关汉卿、卢挚、张可久等人的散曲中，仍是一片天开图画、笙歌行乐的天堂美景。

然而这一切在元末的战祸中却发生了毁灭性的变化。至正十六年（1356）张士诚从元兵统治中攻下杭州，其后又曾一度拉锯易手；至正十九年张士诚弟张士信加筑州城，在筑役与守城过程中，城中百姓死亡过半。到至正二十五年朱元璋击败张士诚时，杭州已遭受了整整十年的兵祸，满目疮痍，昔日的繁华荡然无存。小令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感旧”的。

诗人起首即劈空一问：“问西湖昔日如何？”美景不存，旧忆如梦，这一问本身即深含感喟和悲愁。随即作者又自己作答，以“朝”、“暮”二字代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第二次自问问到“今日如何”，也是应以概括性的自答，却已显见出质的对比和变化。接着是更具体化和感性化的今昔对照：湖岸的酒楼与游人湖上的行乐都已杳不可见，湖面上只剩下孤零零的打鱼船，一片荒凉颓败的气象。最后四句吐抒感慨，唯因其沉重深刻，故同时也成了“西湖感旧”的总结。全篇问答叙议，皆自心底悲慨流出，读之如闻诗人喁喁自语，如见其“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身影。

这首散曲在形式上尤别具一格。全曲通篇对仗，偶句之间多成强烈的对比。特别是前六句的扇面对（即多句组成的对仗），出句同对句有“问西湖如何”、“朝也”、“暮也”的重复，各片内部又有诸如“朝也笙歌，暮也笙歌”、“朝也干戈，暮也干戈”这种准叠句的运用，有感昔抚今、一唱三叹之妙。“昔日”二句有意添加衬字形成长句，既显示了思致的绵邈，也突出了所叙景物的印象。全篇起伏抑扬，情调沉婉，不胜今昔之感。

明散曲家金銮有《古调蟾宫·元宵》的名作：“听元宵往岁喧哗，歌也千家，舞也千家。听元宵今岁嗟呀，愁也千家，怨也千家。那里有闹红尘香车宝马？只不过送黄昏古木寒鸦。诗也消乏，酒也消乏。冷落春风，憔悴梅花。”在形式上明显是接受了本曲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