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吕〕一枝花　妓女蹴（套数）

萨都剌

红香脸衬霞^②，玉润钗横燕。月弯眉敛翠，云亸鬓堆蝉。绝色婵娟。毕罢了歌舞花前宴^③，习学成齐云天下圆^④。受用尽绿窗前饭饱茶余^⑤，拣择下粉墙内花阴日转。

〔梁州〕素罗衫垂彩袖低笼玉笋^⑥，锦靿袜衬乌靴款蹴金莲^⑦。占官场立站下人争羡^⑧。似月殿里飞来的素女^⑨，甚天风吹落的神仙。拂花露榴裙荏苒，滚香尘绣带蹁跹。打着对合扇拐全不斜偏^⑩，踢着对鸳鸯扣且是轻便^⑪。对泛处使穿臁抹膝的撺搭^⑫，俊处使拂袖沾衣的撇演^⑬，妆翘处使回身出鬓的披肩^⑭。猛然，笑喘，红尘两袖纤腰倦，越丰韵越娇软。罗帕香匀粉汗妍，拂落花钿。

〔尾声〕若道是成就了洞房中惜玉怜香愿，媒合了翠馆内清风皓月筵，六片儿香皮做姻眷^⑮。荼蘼架边，蔷薇洞前，管教你到底团圆不离了半步儿远^⑯。

【注释】

①蹴踘（cùjū）：古代的踢球游戏，有对抗性与表演性二种。这里属后者，以踢球的动作技巧为追求目标。　②脸衬霞：“霞脸衬”的倒装。以下“钗横燕”、“眉敛翠”、“鬓堆蝉”俱同。　③毕罢：结束，抛下。　④齐云：宋代蹴踘组织“球社”名，后以之代称球社。　天下圆：技高天下的球技。圆，蹴踘用球的别称。　⑤绿窗：闺阁的窗户。　⑥玉笋：女子纤手的美称。　⑦锦靿（yào）袜：长筒锦袜。靿，靴筒。　金莲：女子的纤足。⑧占：取得某一领域的名声。　官场：三人蹴踘的表演场地。　站：球网。在表演性质的蹴踘中，则指场地的中央（单人表演）或指定站位（多人表演）。　⑨素女：指月中仙女，参见姚燧《黑漆弩·吴子寿席上赋》注^④。　⑩合扇拐：《蹴踘图谱》：“合扇拐：论从右过，侧脚先使左拐，后用右拐出寻论。”论，古代的一种气球。⑪鸳鸯扣：《蹴踘谱》作鸳鸯拐，即双脚同时触球而完成“拐”的动作。　⑫对泛：传球。　臁（lián）：小腿侧部。　撺搭：停球而不落地。　⑬（ruán）俊、撇演：义均不详，当亦蹴踘术语。　⑭妆翘：一足立地，俯身后一足后踢。披肩，疑即“背肩”，以背部或肩部顶球。　⑮六片儿香皮：指球。蹴踘用球为六片或八片熟牛皮缝制而成，如唐归仁绍《答日休皮字诗》：“八片尖裁浪作球。”（八片，一本作“六片”）　⑯到底团圆：蹴踘有“团圆到底”的术语，指完成一组动作而不让球中途落地。

【语译】

脸颊上泛着红霞般的香晕，燕形的宝钗横插，玉光清润。两道翠眉蹙结在一起，像弯弯的月痕，一头黑鸦鸦的丽发如堆垂的乌云。真是一位绝色的美人。她丢下花前宴饮歌舞的酬应，学成了球社蹴踘的绝技在身。她充分利用闺窗前茶饭后的闲暇时辰，日转花阴，在粉墙内安排下场地将技艺献呈。

她穿着白色的罗衣，垂下的彩袖低护着柔荑。锦织的靴袜衬着乌靴，靴下的纤足缓缓动移。颀立在官场的中心，招惹了多少人的爱慕之意。像是月宫里飞来的素娥，真是天风吹落凡世的仙女。石榴裙柔曼地飞扬，拂下了花间的露滴，绣带飘飘，将一阵阵香尘卷起。打一对合扇拐又稳又准，踢一双鸳鸯扣毫不费力。传球时让球儿从小腿下擦过膝盖，控球时球儿轻轻碰过了长袖和上衣，单腿站立，俯身将球从背后踢上了鬓际。突然间，她笑了起来，喘着粗气，两袖上沾着尘粒，纤腰也显得娇困无力，更觉丰韵美丽，娇柔无比。她用手帕擦拭着香汗，不小心将头上的首饰拂落在地。

假如能在洞房中成全了我爱恋的心意，清风皓月，排设下喜宴在翠馆里，那蹴踘的球就是我俩联姻的媒体。荼蘼架边，蔷薇洞前，我一定同你半步儿不离，共同表演个“团圆到底”。

【赏析】

蹴踘在古代是一种风流运动技艺，也为宋元时青楼女子所习学。关汉卿在套数《斗鹌鹑·女校尉》、《斗鹌鹑·蹴踘》中，就赞美过两名女子“蹴踘场中，鸣珂巷里，南北驰名，寰中可意”的球技。其中出类拔萃者无异于今时的明星，难怪作者要情不自禁全力歌颂了。

〔一枝花〕曲是女主人公的登场亮相。作者用四句花团锦簇的语言，着力描写了她的外貌，塑造了一名“绝色婵娟”的美丽形象。这女子置歌舞饮宴、迎来送往的风月生涯于不顾，一心追求“齐云天下圆”，并取得了成功。“毕罢了”、“习学成”的一弃一取，显示了她的志向情趣及投身于蹴踘活动的执著，自非寻常妓女可比。先之以美貌，继之以丽质，这就使读者对作者的推荐产生了认同与好感。在此情势下，利用饭饱茶余的闲暇安排好场地表演，就显得更加和谐、美好了。

〔梁州〕曲是全套的中心，具体描摹了“妓女蹴踘”表演的细节。全曲仍是围绕着两个重心开展，一是她外貌的出众，二是她球技的娴熟。这支曲中运用了大量蹴踘术语，其意义在今人虽多已陌生，但却从这些眼花缭乱的蹴踘动作中，仍使读者不难体会到她技艺的全面和精湛。表演从“合扇拐”开始，至“妆翘披肩”结束，印证了前曲“习学成齐云天下圆”；而作者仍不忘表现她的佳人本色，又以传神的笔墨描绘了她表演完成后的慵态，所谓“越丰韵越娇软”。一张一弛，大开大阖，令人对这位蹴踘女子留下了深刻而细腻的印象。

末曲是对女子蹴踘的总结性的赞美，而赞美的方式别具一格，是直接向她表示了爱慕和结合的愿望。“六片儿香皮做姻眷”，“到底团圆不离了半步儿远”，都结合着“蹴踘”的影响，这就使表白的愿望合情合理，而毫无轻薄浮浪之意。“惜玉怜香愿”来源于女子的表演，这就进一步添足了“妓女蹴踘”的美妙情味。香艳而不浮靡，这对于以“妓女”为主角的风情作品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本曲是萨都剌传世的唯一散曲。萨都剌以“最长于情，流丽清婉”（《四库总目提要》语）称雄于元代文苑，其长篇歌行尤有“文心绣腑，秾丽华绮”之评。这首套数，缛句丽辞，正是其歌行笔法在散曲中的运用。文人以其所长施于制曲，是元代曲坛风格纷呈、百花齐放的一大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