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宫〕黑漆弩　渔父

白　贲

侬家鹦鹉洲边住^①,是个不识字渔父。浪花中一叶扁舟，睡煞江南烟雨^②。

〔幺〕觉来时满眼青山^③，抖擞绿蓑归去^④。算从前错怨天公，甚也有安排我处^⑤。

【注释】

①侬：我。鹦鹉洲：湖北汉阳西南长江之中的一个小洲。　②睡煞：睡足。　③觉来时：醒来时。④抖擞：唐宋方言，震抖之意。　⑤甚：实在。

【语译】

我是个不识字的渔夫，安家在鹦鹉洲旁。常日驾起一叶小舟，颠簸在江间的波浪上。风雨封锁了大江，江南一片迷茫，这时候我正好在小船里酣酣地大睡一场。一觉醒来，青山扑入眼帘，更觉神怡心旷。抖一抖蓑衣上的雨珠，把小船驶回远方。想从前我曾错怪上苍，其实命运对我的安置已总算允当。

【赏析】

在前选白朴《沉醉东风·渔父词》及冯子振《鹦鹉曲·农夫渴雨》的赏析中，都已提到了这支曲。它在当时的文人中间，确实是名传遐迩的。

小令起首两句的“自报家门”，便流露出一股英气。曲中的“不识字渔父”，正是诗人的自托。苏东坡说“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石苍舒醉墨堂》），杜甫说“儒冠多误身”（《奉赠韦左丞丈》），这里就让“渔父”持有百分之百的本色。何以要选择“鹦鹉洲”作为居处呢？原来鹦鹉洲的得名，同东汉祢衡在此作过《鹦鹉赋》有关，这在前选卢挚《蟾宫曲·武昌怀古》时已经说明。祢衡是历史上出名的狂士，倜傥嵚崎，傲视公侯，就连他的《鹦鹉赋》，也是借题发挥，用以倾吐才士的不平。借用这个地名，自有怀才不遇而又不甘与世合流的隐意。这样，在“渔父”前还故意加上“不识字”三字的定语，其感慨和弦外之音，更是不言而喻了。

三四两句，活画出一幅渔父沧浪图。“浪花”与“一叶”，在形象上造成了浩瀚与孤渺的鲜明对照，又使人感觉到风波荡激的强烈动感。然而，扁舟上的渔父却处之泰然，竟然进入酣甜乡中，不仅“睡”，而且“睡煞”，好不优哉游哉！“江南烟雨”四字极妙。它不仅补叙出扁舟的处境与浪花涌动的原因，还以自身的美感显示出渔父梦境的安恬。唐人张志和《渔歌子》：“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而本篇的渔父在满江烟雨中不但没有想到“归”，反而乘机酣酣地睡上一觉，旷达之情可见。“浪花”的动态与“睡煞”的静态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寓示着渔父在人生的风雨波澜中安之若素的处世态度。这是作品对主人公的第一组特写。

〔幺〕篇起首两句，写渔父一觉醒来，已是雨霁天晴。放眼四顾，绿水青山，大自然经过风雨的洗礼变得更加明丽。这种无心骤得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式的境界，使我们又想起柳宗元《渔翁》的诗句：“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天地绿。”满眼的青山，伴送着渔父登上归程。“抖擞绿蓑”，只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见出了人物的豁达洒脱，这时的渔父，早已把全副身心同大自然的山水融为一体，对几阵雨点水花，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呢！“抖擞绿蓑归去”，深得《庄子》“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悬而天”的任其自然之意。这是作品对主人公的第二组特写。这两组特写，充满了旷达与自适的情味，烟雨风波中安然入睡也好，青山绿水间从容归去也好，都是“天公”的“安排我处”。“算从前错怨天公”，说明渔父“不识字”是假，怀才不遇是真；但如今却对命运的安排心满意足，所谓“不识字渔父”的自白，显然是自豪之兴多于愤慨之情了。

正因为本曲集兀傲豪旷之气与逍遥自适之情于一身，代表了元代文人愤世、避世、抗世的思想感情，所以它在曲坛上知名度极高。当时的文人高士除了纷纷步韵追和外，还从此把“黑漆弩”的曲调名改为“鹦鹉曲”，有人更将曲中的“江南烟雨”四字也作为曲牌的别称（参看前选王恽《黑漆弩·游金山寺》序）。“鹦鹉洲”也因而成了隐居山水的代语，如马致远《夜行船（天地之间人寄居）》套数写道：“恁麒麟阁上图，凤凰池中主，不如俺鹦鹉洲边住。”元代无名氏有首《叨叨令》：“溪边小径舟横渡，门前流水清如玉。青山隔断红尘路，白云满地无寻处。说与你寻不得也么哥，寻不得也么哥，却原来‘侬家鹦鹉洲边住’。”更是直接将曲句当作了习语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