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吕〕一枝花　喜雨（套数）

张养浩

用尽我为民为国心，祈下些值玉值金雨。数年空盼望，一旦遂沾濡。唤省焦枯^①,喜万象春如故，恨流民尚在途。留不住都弃业抛家，当不的也离乡背土^②。

〔梁州〕恨不的把野草翻腾做菽粟^③，澄河沙都变化做金珠^④。直使千门万户家豪富，我也不枉了受天禄^⑤。眼觑着灾伤教我没是处，只落的雪满头颅^⑥。

〔尾〕青天多谢相扶助，赤子从今罢叹吁，只愿的三日霖霪不停住^⑦。便不当街上似五湖^⑧，都淹了九衢^⑨，犹自洗不尽从前受过的苦。

【注释】

①唤省：唤醒。　②当不的：免不了。　③菽（shú）粟：大豆和小米。　④澄：洗净。　⑤天禄：朝廷的俸禄。　⑥雪：指白发。　⑦霖霪（yín）：连绵不绝的雨。　⑧便不：此为“便是”意。五湖：即太湖。⑨九衢：大路。

【语译】

我用尽忧国忧民的心力，祈求得来这场甘霖，真比金玉还要宝贵。老百姓空盼了这么多年，今日才得到雨露的沾被。焦枯的庄稼重又苏醒，大自然恢复了生命的迹象，怎不使人欣慰。恨只恨流亡的百姓仍是有家不能归，免不了抛弃家业，离乡背井，流离颠沛。

我恨不得让雨中翻腾的野草都变作豆麦粮食，洗净的河沙化成金珠宝贝。直教千家万户都顿时富裕，这样我也不白领了朝廷的薪水。眼看着灾民的情形叫我不知怎么才好，愁白了头发须眉。

多谢老天帮了我，使百姓从今后不再叹息伤悲。我只愿这雨下它个三天三夜不见尾。就是把满街下成了太湖，淹没了道路，也抵不过前时期百姓遭受的罪。

【赏析】

从元泰定二年（1325）起，陕西地方整整四年滴雨全无，到天历二年（1329）四月一日才盼来一场大雨。作者当时以陕西行台中丞的职衔总领救灾事务，“喜雨”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首曲〔一枝花〕极写甘雨来之不易。起首四句，“用尽”与“祈下些”、“数年”与“一旦”是两组富有感情色彩的对比。《元史·张养浩传》说他“祷雨于岳祠，泣拜不能起，天忽阴翳，一雨二日”。旧时地方的最高官吏，都相信自己的治绩与虔诚能够感动天神，祈来甘霖；诗人自感用尽心力没有白费，“值玉值金雨”正从一个侧面显示出他的诚心。然而“祈下些”的“些”字又有不满足的意味，“一旦”的沾濡与“数年”的辛酸显然不能平衡。人们常有“大喜过望”的时候，但也往往因此产生“美中不足”的感觉。这种心态，带出了下文的一“喜”一“恨”。作者将“喜雨”的“喜”同对百姓疾苦的关心联系在一起，这就更使人理解了这场“值玉值金雨”的珍贵。

这场大雨的情景，作者在〔梁州〕曲的感想中透露了一二，“野草翻腾”、“澄河沙”，其实就是诗人目击的雨中景象。他沉浸在喜憾交加的心情中，幻想着那雨中飘摇的荒草变作米麦菽豆，那雨水冲打着的沙粒化为金玉珍珠，好让“恨”完完全全地被“喜”所替代。他解释所以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一是因为灾伤太严重，束手无策，救灾救怕了；二是拯民于倒悬是自己职分所系，“不枉了受天禄”。平易坦率，实事求是，使人感到充溢在作品中的一片真诚。

〔尾〕曲的首两句有意识地运用了对仗，“青天”和“赤子”，正是诗人念念不忘的两个方面。诗人由衷地对“青天”表了一声“多谢”，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然而，长期来的焦虑和怨恨，又使他意不能平，以至于产生了奇特的偏激愿望：让雨下他个三天三夜，下到地上装不下，就是这样，好像还说不尽百姓在旱灾中所饱受的苦难！这一笔，以极端的手法写出了极度的“苦”、极度的“恨”，却是“喜雨”情绪的酣畅发挥。作者在曲中时而欢呼，时而叹惋，时而祝告，时而沉思，时而呐喊：这种喜憾交并、以憾说喜以及偏激夸诞的写法，比一味单写喜悦，其撼动人心的效果要强烈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