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远地未偏

我国伟大诗人陶渊明，千余年前曾有过“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咏唱，这当然首先因为他心胸分外旷达，纵使真的偶然有那么点“车马喧”吧，但诗人由于“心远”，也可能根本听而不闻。

何况，千余年前的“车马喧”，又岂是如今大城市里各类机动车的巨大噪音所能比拟的！那时候，即便在通都大邑，一般也只有人推或马拉的两轮或四轮的车，乡间多半只有独轮车，而且这些车都只有大白天才出动。至于当年陶渊明隐居的浔阳农村，纵使可能有高车驷马的显贵去拜访诗人，那点儿“车马喧”，比起今日北京的各类大小汽车、长途短途的大型公共汽车、摩托车、拖拉机——尤其专门载重的十轮大卡车等的轰隆巨响来，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虽说这些车早已按规定不鸣喇叭。

我家住在紧连着二环路的宣武门西街，大小两居室连同也只好当房间用的小小过厅，窗户一律朝北，也就是朝着日夜车声震耳的马路，而且冬凉夏暖，大风时尘沙满窗。这条马路同别处的二环路一样，长途短途的大型公共汽车等日夜不断，夜间再加上十轮大卡车和拖拉机，还有骡车。这里每天日夜的车辆噪音究竟是多少分贝，不知可有人准确地测定过？

每到夜深人静，各类机动车带着巨大震响，不断跑过窗外的马路，简直像是从人们的大脑或胸脯上碾过去！甚至门窗和床铺都被震动得颤悠！

自从既老且病，这些年我工作全得在家。对于脑力劳动的人们，夜晚的时间更是多么地宝贵！谁不想在夜晚安静地读点书或是写写东西呢？可是请设想一下：正当你凝神构思，或者刚下笔写出几句，一阵阵轰隆巨响从窗外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你的思路能不被打断么？打断了再接上，接上了再打断……这么一来二去，白白耗费了多少精力，多少时间！

我们这号人，本可以算是相当“心远”的；当专心读书或写作之时，更应当是分外地“心远”。无奈那种巨大震响，若要充耳不闻，恐怕也难以办到。因此，虽然也还算“心远”，却难以达到五柳先生那种“地自偏”的境界。

我曾想过搬迁，但谈何容易！即使有朝一日我们家真能搬走，那么，另外搬进来的住户，岂不也同样得遭受这些噪音的祸害么！除非是：要么这里的特大机动车噪音忽然都绝迹了；要么这里凡是朝北临马路的房间，全都再不当住房使用。说真的，它们当初就不该用来当住房。最好是将朝北的住户全给安置到比较安静的街道去，把空出的地方用来开一些店铺，或开办其他只须大白天才派用场的行业。何必让一家一家老老小小没日没夜地在其中忍受特大噪音的考验呢？要不干脆把这里朝北的住房全都用来做仓库。——仓库里的货物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经，更不会忽然长出耳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