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　角

号角远远地在我梦境的边缘响起来，我睁开还有一点困倦的眼睛：天已亮了，但很灰暗，带着雨的预兆。窗外几棵高高的树上，成群的小鸟啁啾着。

我想起刚刚从塞上归来，卜居于山城近郊的那些日子，每个朝晨我总在附近学校的号角声里起来，迎接一个宁静而愉快的白日。抖散了风沙的记忆，那些日子我底心像生着翅膀，成天不知疲倦地飞翔。

在都市里，在一切声音的混沌里，好多时日以来我不曾听见过号角了，今晨，这久别的声音带给我一种如逢故人的欣喜。

清晨的号角是一种亲切的召唤，将我从睡眠与休息中唤起，奔赴生活——也就是奔赴欢乐。因为在生活中，我们谁也不愿做一个弱者。

我也想起一些凄切的号角，伴着黄河万里的涛声，在孤寂的午夜，当烛光摇着壁上的影子。它们曾经响在我心上像一声声凄苦的诉说，在苦难的日子里，却给予我温慰和力量。

当白雪凝结成冰的季节，在寒风呼啸的山头，黄昏的号角曾经催快我跋涉的步履。将落的夜幕，四野的狼嗥……而前面，旅店的温暖和明天的希望在等候我。

哦，圣母玛利亚，你忍受过痛苦么？

哦，圣母玛利亚，你祈求过幸福么？

号角远远地，远远地消隐了。

我起来，我唱歌，我挺一挺我底身子。

来吧，白昼，和你底阳光或者风雨。我底心像一个窗户，永远向生命的园林敞开。

一九四六，七，九，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