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明

那少女熟睡着，在黎明前熟睡着，我挥别了睡眠，轻轻地走进她的屋子，坐在她的窗下。因为昨夜的月光带给了好思虑的我很多的思虑，带给了天真的她以美好的睡寐。

从窗上望出去，嘉陵江沉郁地静止着，江水在月光下微闪作银色。有三两点灯火投影在上面，变成几条长长的战栗的红光。别一些灯火同天空里疏落的星子，都像在一个将摇落的梦里。

从窗上，我看见夜底纱衣一层层地被揭去；从窗上，我将看见玫瑰色的黎明。

黎明呵，我等待你——

我等待你并非只在我生命底这一刻儿；我已会等待你于每一个黄昏，每一个长夜；我已会等待你于一些比黑夜还暗黑的角落里。为了这种等待，我吞食过自己底辛酸呵，因为夜总是长的，而在一切颜色中，黑色又最不容易被抹去。

可是每当我悄悄地弹去一滴眼泪，我就听得你底脚步声更近些了；我终于会在心里微笑起来，自己向自己说：“黎明快来了！”

黎明呵，我等待你——

我听到鸡啼天空已有一点微微的白色，在边上镶了一片微青，更边上镶了一片微紫。星子和灯火已从摇落的梦中醒来，醒来，便坠入了黎明。

那少女还熟睡着。让她睡吧。她便是黎明，她正在生命的最初的晨朝。让她睡吧。当人在不满二十岁的年龄，又没有遭遇过什么重大的欢乐或悲哀时，睡眠是美丽的，让她睡吧，让她在梦里顽皮穿缀一串露珠吧。

黎明呵，我等待你——

战栗着，轻轻笑着，玫瑰色的红云在渲染你底面颊了，黎明呵。

山峰，树木，房舍，都在烟雾中苏醒，大地在一度死亡后重又新生——大地永远年青。

鸟声，人声，近处工厂底机器声，也一齐醒来，在向你唱着欢迎的和歌了，因为你将带给它们以太阳，和太阳下万般形态的生活，万般形态的融和或斗争……

黎明呵，我看见你。

七，廿五，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