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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容诗文集
1.16.19 黄昏的故事

黄昏的故事

天色看看要黑下来了,齐珈的恐怖在渐渐成长着。她仿佛听到白日的声音轻轻地远去,仿佛看到一朵忧郁的蓝堇花慢慢地萎去。于是她抖索地等待着黑夜的来临。她准备着交付出所有生命中的希望和苦恼,而让恐怖与不安来代替一切。

在白日里她有忧郁,在夜晚她有恐怖。

同着一个友伴在暮色里行走,她底步履特别匆忙,为的可以早一点赶回斗室,将自己深深地关闭起来。

她向她底女伴述说一段童年的回忆:

“当我还只十岁的时候,我在一个小学校念书。有一个礼拜天我和一个同学到城外她外婆家去吃新熟的玉蜀黍。我们一到乡下,又是吃又是玩,不觉就很晚了。我急急地要那同学陪我回去,但她底外婆留着她不让走,也不让她送我,我在黄昏里独自急急地走着,心中怀着回家挨骂的恐怖,进到城里已经满街灯火了。到了家,母亲只问了几句没有说什么,父亲却不容分辩就揍了我一顿。”她略停了一会,又说:“从那次以后,每到天黑时我就恐怖起来。这种恐怖也许会终身伴着我。”

她底女伴听完这个小故事之后,有一点微微惊怪;但是立刻她也忆起了童年时一些不快乐的断片,因此也叹息了一声,稍稍地落入沉默里。

过了一会她说:

“我也时常在黄昏里迷失,特别是一些美好的春天和夏天的黄昏。那样丰富的颜色!这时假若我是独自一人在我底屋子里,我就会觉得异常凄凉。我会呆立在窗前许久,直到天色全黑。在那时过去的种种细微情节和未来的朦胧画面都涌到心头,拼命将现在挤出去。所以人在这种时候完全找不到自己。

“我记得波多莱尔的散文诗里有一篇讲到黄昏,他说有好些人在黄昏时疯狂,有的在黄昏时自杀。”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疯狂或者自杀的。”

齐珈模糊地说着,并没有考虑这些字的含义。而她底女伴却缄口不言了,为的怕引动她底杂乱的思想。

“快到了!”

齐珈欢呼了一声。她底女伴也随着她底声音,抬头望见路边林荫处一道白色院墙了。

六,一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