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和紫色

那少女在林中独步，头发飘扬着，衣裙飘扬着；绿色的风将她的思想带到一片完全碧绿的海洋，在那儿停留并且歌唱。

远远地白日在寂静中徐徐凋落着。阳光愈来愈淡，最后完全收敛了，那顽强的挣扎变为夺目的彩色，涂染着黄昏。

但那彩色也是短暂的，当它迅速地消失后，绿色便代替了一切。山头，树上，草尖……怎样清凉的碧绿呵，仿佛是青春的呼吸，仿佛是生命最初的雨滴。

那少女停步，向天边凝望了一会，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来。密密的竹枝，棕榈和青松在她背后作成绿色的屏风，而她的白色裙衣在这幅绿色衬景中勾出灵动的轮廓，像是许多翔集的白鸟。

而她自己即是一只巨大的白鸟。她爱抚着绿色，呼吸着绿色，啜饮着绿色……

因为绿色温柔地向她流滴着。

她在想着什么呢，大的澄清的眼睛为绿色所闪映，温柔而深邃。一些东西在那里绝望地死去，另一些东西又在那儿朦胧地生长……她在咀嚼着回忆么，带着悼伤，送走那会在她青春的门前徘徊过的凄苦的命运么？抑或她在向未来凝望，带着无限的渴意，无限的燃灼，在凝望一幅诱惑的画图么？

她欢快地叹息——欢快地。因为在青春丰盈如无际的绿色时，甚至一切惆怅都带有欢乐的气息。因为青春，人会不为什么而呜咽，也会不为什么而微笑。

青春呵，它便是那少女的一瞬眼，一蹙眉，一掠发，或是她柔软的手臂的一扬举，顽皮的双足的一踢动……

而绿色，无际的绿色，即是青春的，即是她的无际的愿望。

她也许愿望自己会变成一缕清风，飘入每一个年青的梦中；她也许愿望自己会变成流云，向每一片清泉投影；她也许愿望自己是一颗星星，去窥视每一颗不眠的心……

在林外的小楼上，灯光亮了。

灯光像是那楼窗的眼睛，它有一个缄默的召唤。一切远小的绿意，芳草的绿意，树林的绿意，都被这灯光所召唤，变成一幅绿色的窗帘，沉沉地垂在楼窗上了。而一只手将这片绿色轻轻撩起——

“劳琳，劳琳——”

绿色的声音，青春的声音，男性的声音。

一个人影描出在楼窗上。

现在是夜，为星光和灯光所辉耀的紫色的夜，风也是紫色的，带着撩乱人的微温。

那少女立起来，飘摇着如在长航或远足之后。她底奇怪的倦意来自一阵奇怪的眩晕。

“劳琳，劳琳——”

紫色的声音，青春之恋的声音，男性的声音。

那少女立起来，踌躇着。有一些沉重的香料燃烧在她的灵魂深处，令她沉迷而恼乱。

——回答他吗？不回答他吗？

她自语着。

——去吗？不去吗？

她自语着。

她仿佛一个手持苹果的小孩，望着苹果的可爱的红色，嗅着它的香味，心里很想立刻将苹果吞下，但又不舍得，不忍得——连咬一口也不舍得，不忍得。

她徘徊在一个边缘上——从绿色通到紫色的边缘。

“劳琳，劳琳——”

紫色的声音带着绿色的战栗，青春的战栗。

——回答他吗？去吗？——哦，是吗？——

那少女依旧痴立着。

她的思想里现在燃起一片紫色的火焰。紫色的，如像一切青春之梦，一切仲夏夜之梦：紫色的琴声和歌声，紫色的林子，紫色的云雾……

林外小楼上的人影消失了，灯光灭了。

——哦，他要到这儿来哪！

那少女的心中迸出一声低低的呼喊。

她急急地穿过林子，找一个避免相遇的方向走去。

她自己来在小楼上了。

拧亮了灯，将自己描出在楼窗上，对着满天的星星。

“劳琳，劳琳——”

男性的紫色的声音在林荫里，烦乱地，差不多带着绝望。

“羽笛，羽笛——”

女性的紫色的声音从楼窗上投掷下去，像是投掷下一个紫色的欢乐。

六，一二，磐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