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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容诗文集
1.16.10

你,灵动的赋形,不可见的战栗,热的播散,光的把握者:你——伟大的手!

心灵最深处的潜流藉你而潺湲,通过诗人底笔头,音乐家的弦键,画家底笔同彩色,雕刻家的斧凿……通过它们,那潜流潺湲而为河溪,鸣响而为海洋。

而永恒的缄默即是你最高的德性,从你那坚韧的缄默中万物滋长而繁荣。

我知道一些痛苦的手,在年青的胸上紧紧地密合,而那些指间迅速地流动着温热的血,和温热而微细的战栗,当一些馨香四散的黄昏同夜晚,弟兄和姐妹们呵,当一些雪白的帆影在你底回忆中远去,远去……

我也知道那些欢乐的手,它们抚摸又拨动生之弦琴,在生命的清晨,它们呼吸最初的阳光,它们狂饮草间的露水;它们高高地举向初霁的蓝空,带着惊奇,带着感激,带着丰满的希望——咦,它们差不多会飞,仿佛一些神异的精灵们底翅膀。

我还知道一些秘密的手,它们两相紧握,将两片手掌中最后一丝空隙也用力压塞,它们自屏于绝对的孤独,如一块顽固的石头。在那里,一句永不说出的最温柔的语言,一个永难实现的最美丽的希望,或者,一个必得封锁的最动人的故事……在那里,这一切永永沉默着,安息着,或许在一些凄清的午夜里它们会呼号旋舞,甚至哭泣。

最后,我们捧出那庄严的手——啊,奉献你以永恒的温暖和凄凉,手呵,从你肃穆的风姿,我们找不到欢歌也找不到哀哭,你在一片无际的旷野之上,慢慢地伸开灵异的指头,从那儿希望飞下来,热情飞下来,信仰飞下来……飞到坚实的土地上,各自开放美丽的花朵。这也就是当一篇诗写完,一个乐章谱就,一幅画或一个雕像完成,或者,一个哲理或科学的发见以后——当一切这种创造的伟业达到最高的成就以后,那心灵底狂喜中的庄严,那手底激动中的肃穆。

在我底颂歌之外,我还有无限悲悯,给予那些不幸的手——那些疯狂的发怒的,残暴的手——

它们是可悲悯的,因为它们丧失了它们本可以努力取得的幸福和令名,它们给和乐的宇宙涂多么不调协的颜色,给人类听着一种多么不入耳的噪音:战争,苦难,死亡,格杀,血,血……呻吟,嗥叫,痛哭……炮声,枪声,巨弹爆炸声……

不幸的手,魔的手呵,这些现象说明了什么,表露了什么?没有别的,除了你们底可悲的愚蠢,以及由这愚蠢而招致的你们自身底毁灭。

我听到你们,曾是如此顽强的魔手呵,我听到你们悽惨地哭泣着往地底下沉落,沉落……大地,经你们摧残过的大地又在茁生着新草,它仍旧是光明美丽,带着我们给它的永远的祝福。

在这一切之上,我们——新土地的主人,我们底手将互握而为一个无间的花环,而其中最坚韧最美丽的,是那庄严的创造的手。

四日,磬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