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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敬容诗文集
1.16.3 病室黄昏

病室黄昏

年青的病者沉默着,我坐在病室的门槛上,望着落日和暮霭里变得蓝紫的远山。

杜鹃底凄切的啼声像是青春的挽歌,又像是无望的召唤,召唤着遥远而不可及的,生命里很难遭遇到的什么。

年青的病者深深地沉默着,在和我作过一些关于人生,关于艺术的谈话之后。

他可能是落入了怎样一种情绪里?他在感伤吗?在追怀往日——那健康快乐的往日吗?

当我们十分健康的时候,我们也许快乐,但我们决不肯相信那些快乐完全是健康的赐予,甚至在有的时候,我们会渴望有一次温柔的病。

可不是温柔的么!当我们这样想到病的时候,我们就联想到清洁的病室,白的床单,床头小桌上玫瑰的浓郁香味,开着的窗口飘进来的渗和着各种香气的微风……还有那些亲切的慰问和看护,亲切的只宜于歌唱的美丽的话语。

而我们底年青的病者在这间简陋的小室内躺卧了半年了。腐败的墙壁,粗制的板床,和一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大夫说他还得像这样躺三个月呢。

但他能享有美丽的早晨和黄昏。病室两面有门,一面通向一个小院落,有几颗浓绿的树,靠门还有一个葡萄架;一面就通向辽阔的田野,从他躺着的床上可以瞭望每一度日出日落,而当下雨的时候呢,他便可以看到密密的雨脚在水田里跳舞。

一些少男少女们在田间小径上走过,带着笑语,带着歌声——他们带给青年的病者以怎样的羡慕呢,他一定会想:假若我不是病着……

假若你不是病着,可怜的朋友!

而我呢,假若我不正被可怕的牙痛磨难着,我将为这美丽的四月的黄昏歌唱。我将歌唱那些红色,金色,同紫色……

我将忘掉一些回忆中的阴天,而以颤动的,新鲜的喜悦,呼吸这久违了的四月的晚风。

四,一八夜,重庆,磐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