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不眠夜⁽⁵⁾

一缕蚊香袅上床头

纠缠着如烟的心思，两只

倦眼负不起四壁的沉重

看窗槛上一只小猫带着影子

悄悄走过，剩我独听自己的

呼吸与心跳遥和着远处

一串铁轨的震动（是坚实的

地壳疲倦的叹息吧）

问是载有多少件行囊

多少颗心，每一个震动

把黑夜缩短又拉长……

这夜深谁在院中洒水呢

听听是黄金树上一阵急雨

（我爱那三树浓绿的叶子

密掩住一间幽静的小屋

——不再想自己的屋子了

浪游人到处是家）

看电光如明火闪过粉墙

数声轻雷滚来又远去了

使我想象蒙古底轻骑

如何在深夜踏过大沙漠

爬进迤逦的古长城——

那怪异的蟒蛇曾吞下了

多少生命，多少骨血

不料到有一天怒睁双目

挡不住半只胡儿底马蹄

雨止后壁上有月色

如幻影魔光，为我从记忆里

带来一些神异的故事

开门看一院树影重重

风过处乱摇下万颗珍珠

辛勤的布谷在高树上

清脆地叫着“割麦插禾”

想江南禾苗已深，多少人

祈望着晴美的日子

有无黑衣的夜行侠

正在谁家的院落对舞着剑器

剑光与月光交溶，溶成

一道寒气如冷气逼人

深山红泥寺里有谁

端坐在多年破旧的蒲团上

手执着虫蚀的经书

风吹袈裟默随着灵魂一步

一步飘向渺远的西天

呵——生之谎言，死之沉默

生与死。两重黑白的迷雾

长在宇宙底顶上盘旋

刻下世纪脸上灿红的烙印

古希腊苏格拉底的酒杯

装不住后来者不尽的泪

丁令威的哀歌久消歇了

是呵，我爱月亮

我爱那静夜底精灵

收尽人世间万种烦嚣

让疲惫的灵魂安睡在

幽梦里，夜飞的孤雁

不因迷失有一声悲啼

看它底清辉变红变黄

昼与夜交织成一根

神秘的线条消失在天末

静默丝绸碎给鸡鸣

雀噪，与隔院婴儿底啼哭。

——一切的声音，宇宙

从黑暗里复生，而我将睡去

一九三五年，六，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