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木器遭遇不公待遇

“木器”这个名称近年来用得较少，以前则往往作为家具等实用木制器具的代名词。其实，正如瓷器，既包括实用的盆、碗，也包括观赏的瓷像等艺术品，木器除了家具，也可包括木雕等木质艺术品。本书所指木器即实用木器和纯艺术木器的综合概括。

自古以来，较之瓷器、玉器等而言，木器实用者多，玩赏者少，加之费时耗工、精益求精的木器力作如床、榻、柜、屏多被视为“用物”而非“玩物”，以及封建观念影响，很少流通，因此其巨大的历史文化价值深藏闺中人不识。时至今日，瓷器中的精品估价几千万乃至上亿者屡见不鲜，而能被估价上千万的木器却屈指可数，这种现象固然是历史使然、市场使然；但同为几千年文明的载体，极富表现张力的我国古典木器作品的历史、文化、艺术、工艺、文物等方方面面的价值毫不逊色于古典瓷器、玉器、书画等其他种类作品，正如沈从文所指出的，以木器为基本载体的中国漆器作为国粹，“重要处不下于丝和瓷，却比丝和陶瓷应用广泛而久远”^[1]，而其整体估价不足则是毋庸讳言的。

人们在品评瓷器时首先谈到的是它的艺术特征，如它是元青花还是清粉彩，其次是它的工艺特征，如它是采用釉下彩还是釉上彩，最后是它的胎体的瓷质。其中，构成其价值的决定性成分是人文层面上的艺术和工艺，而非物质层面上的材质。然而在判断木器的价值时，人们往往更多地注重它的材质而轻视甚至忽略了古典木器巨大的非物质文化价值，所谓“古不如今”、“工不如料”的反常现象在木器界、特别是古典家具研究与收藏领域不足为怪，妨碍了人们对中国古典木器真正价值的科学解读和正确评估。

扼杀木器灵性的唯材质论

作为有机物的木材，它本来和人一样具有鲜活的生命，是大自然生态环境、和谐世界不可或缺的参与者，其质地的莹润，肌理的丰富，纹路的绮丽，形态的多变，可谓天生尤物，充满灵性，是极易被多愁善感的中国古代文化人倾注人文的、情感的信息，而成为动人而又隽永的艺术珍品的。早在2100年前我国汉赋名篇《文木赋》就对木纹的灵动美妙作了惟妙惟肖的经典描绘，而几千年来木器作品的创意者和制作者的实践，一次又一次地用木器珍品证明了木材作为艺术载体所具有的无与伦比的优越性。

清太和殿内平时的陈设，白木髹金漆家具为绝对主角。

我们不否认木器的材质有优劣之分：木材的硬度、韧度、稳定度、木纹、色彩等等的差异，同木器的品质和价值当然有关。问题是不能绝对化，不能认为凡是硬木、红木就优于软木、白木，白木中的优质金丝楠木就一定次于红木中的草花梨？不能认为凡是以黄花梨、紫檀等名贵木材做的木器就一定优于以非名贵木材制作的白木器；同样是黄花梨，取之不同地区、不同时代和不同树龄、不同的木纹、不同的朝向长大的树等等，其品质差异甚远，而不同的器型、纹饰、工艺等人文因素更决定其价值的高低。特别要强调的是：中国古典木器的主体——家具，其主流是具有几千年优秀传统的漆木家具而非在明末清初才兴起的作为部分文人偏爱的具有空灵风格的黄花梨等文木家具；王世襄先生关于“狭义的明式家具”即明至清前期用黄花梨等硬木所制的材美工良的家具^[2]的观点既不合乎明代大师李渔、文震亨等的论述，也不合乎无论是宫廷还是在民间均以漆木家具唱主角的历史事实。从王氏的明式家具观衍生出的评价古代家具的唯硬木论、唯材质论对中国古典家具极为丰富的非物质文化价值的忽视乃至抹煞是令人痛惜的。

从“精气神”视角探求古典木器之真谛

其实以明清家具为代表的中国古典家具不仅是家具，更是艺术品；仅仅从匠作的视角、使用功能的视角、材质的视角来看待她们，只能窥其一斑而不能见全貌，更不能透过其多姿多态的外形触及其鲜活灵动的内核，不能展现其巨大的非物质文化价值。明清家具和木雕作品、房屋附件等其他木器作为中国文化的一种有机的、系统化的表现载体，她实际上已经形成了独特的、独立的艺术生命，就像一个生机勃勃的人，有精、有气、有神。本书借用中国古代中医关于人有精气神的说法，将中国古典木器（以古代木器为主兼及经典仿古木器）拟人化地从其精、气、神三个方面，运用中国古代文艺鉴赏关于“风骨”、“气韵”、“趣味”、“性灵”、“意境”等观念作审美意蕴解读，旨在充分挖掘隐藏在中国古典木器这一民族文化历史宝库中的瑰宝，以期古为今用，丰富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

清代乾清宫内居中的屏风宝座金碧辉煌，证明着髹漆家具在宫廷中的高尚地位。

本书由“质疑篇”、“求索篇”和“赏析篇”三个部分组成。

首先，“物不平则鸣”。“质疑篇”对木器收藏与研究领域和市场交易中盛行的以《明式家具研究》为代表的匠作化、唯材质论和由专家一言堂导致的鉴赏简单化、文盲化等偏颇提出质疑和批评。本篇引用明清时期的经典文献和重要史料，举证诸多事实，说明改变目前以古典家具为主的木器研究中的重物质、轻文化的现象不仅有利于研究和市场的健康发展，而且也符合明清传统。

按照档案摆放的屏风宝座，全部为漆器或加彩的家具。

其次，“吾将上下而求索”。“求索篇”借鉴中国历代具有代表性的文艺鉴赏大家如刘勰、钟嵘、严羽、苏轼、董其昌、李渔、文震亨、林语堂乃至沈从文、钱钟书、李泽厚等的重要观点，对中国古典木器精、气、神三方面由表及里地进行透析观察，重在揭示其历史信息、审美意义和文化含量。

最后，“瑞木通灵，添彩呈祥”。“赏析篇”则由“雕像谱”、“髹饰录”和“文木赋”三部分组成，分别以木器中的雕刻极品、髹漆精品和文木家具中的珍品杰作为案例，逐一赏析，力求深入浅出，可读耐看，发人思索。赏析以古代木器为主，兼及少量当代古典木器精品。

本书的视角和研究方式力求有所创新，在介绍中国古典木器时将重点放在阐发其非物质文化价值。本书介绍的明清家具等木器作品大多从未见诸出版物。列入本书的木器基本上为明清木器，亦有个别明代以前的和少许近代及当代仿古精品。

本书基于对明清家具等木器研究现状质疑的探讨和研究，仅为个人的研究心得，难免有不成熟乃至谬误之处，尚祈读者不吝批评、斧正，以期提高、进步。

【注释】

[1]沈从文：《野人献曝·漆工艺问题》，北京出版社2005年版，第168页。

[2]王世襄：《明式家具研究》（文字卷），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1989年版，第1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