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 对乡土地理和风光景色的描写

对乡土地理和风光景色的描写

绍棠生长在京东北运河之畔的儒林村,在他的小说中反复写到这一片乡土的地理环境和风光景色。

他的长篇小说《春草》所写的鱼菱村,便是儒林村的谐音,而他的另一部长篇小说《豆棚瓜架雨如丝》所写的万柳堂,则是儒林村的变化。两部长篇都描写了作家的生身之地儒林村的乡土地理,前者这样写:“北运河从通州城北下来,九曲十环二十八道弯儿,一头撞在几大堆翠柳白沙高冈上,拐了个弓背,搂住一大片沙滩。河滩方圆十几里,河汊子七出八进,一道青藤百道绿蔓儿,沿河大大小小的村落,就像满天星的早花西瓜。大村二三百户,小村四五十家。这个鱼菱村是小中之小,36座门楼,72个户头,108个灶台;坐落在沙冈外,紧傍河边,弓背的一角。”后者所写万柳堂的地理环境,与鱼菱村完全相同,可见是一个村落,一个地方;那京东运河水乡的风光景色,被写得轮廓分明,活灵活现,如临其境。

长篇小说《京门脸子》由系列中短篇小说组成,从各个角度描写了京东水乡北运河儒林村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中篇小说《鱼菱风景》开头就说:“且剪取村北两家的三分春色,以小见大;看鱼菱村这二年吉星高照,时来运转,桃红柳绿中喜眉笑眼的风景人情。”用卧鱼和菱角作比,画出儒林村的形象:“鱼菱村远看像一条卧鱼,近看像一只菱角,村北也就好比是鱼头和菱角尖子;书中两家,正坐落在鱼菱村的门面上。”鱼菱不仅与儒林谐音,而且为京东运河水乡所常见,借以为喻,形象逼真,情景交融,使人感到十分亲切。中篇小说《绿杨堤》也从鱼菱村写起,开头就介绍:“鱼菱村的鱼尾菱尖上,河边沙冈绿树浓荫下,一道水柳篱墙,相邻两户人家。”然后就延伸到绿杨堤:“绿杨堤坐落在运河西岸,距离鱼菱村20里;鱼菱村在东南,绿杨堤在西北。”水芹姑娘爱着本村的叫天子,因为家穷受骗,被迫嫁到绿杨堤,她“爬上河堤喘口气,却不敢面向东南,怕见伤心地;慌忙下堤坡,在河边坐下来。”“她从身边草棵里摘下几朵车轱辘菊,一朵一朵扔下河,落花流水东南去。”人在景中,景由情生,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北运河的人民亟需改变自己的环境和命运。

由儒林村扩展开来,京东北运河280里的水村景色和地理位置,都如影如绘地呈现眼前。中篇小说《烟村四五家》写:“这座大宅院……坐落在花树葱茏的烟村村外,北运河的杨柳岸上;地处北上北京,南下天津,东入河北省境的三岔路口。”这“北上北京,南下天津,东入河北省境的三岔路口”,“北运河的杨柳岸上”,正是绍棠的乡土小说中反复出现的典型环境和地理位置。这篇小说又写到豆青婶卖瓜的地方:“京津公路两侧柳荫下,路东一溜西瓜摊,路西一溜西瓜摊,就像两道一字长蛇阵;有的瓜个大,有的瓜皮薄,有的瓜切开一半,亮出令人眼花口谗的红沙瓤儿,琳琅满目,争奇斗艳,好像举行西瓜博览会。”这瓜市风光,还是出现在“京津公路两侧的柳荫下”,而豆青婶却独辟蹊径:

半里外,公路甩弯处,有一棵浓荫蔽日的老杜梨树;杜梨树下一座土台,正是豆青婶家的鸡毛小店旧址。

蔡椿井放下瓜担,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儿,皱着眉头不中意,说:“这个地势,就像阴山背后,远瞧近看不显眼,能抢上风吗?”

“你哪儿见过30年前我家小店的风光!”豆青婶就像50岁的穆桂英又挂帅出征了,不减当年勇,“这个地方没人搭街坊,也就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都是咱们的生意;这棵大杜梨树有风水,过往行人热得身上起火,嗓子眼冒烟,谁不直奔这棵树下歇脚,乘凉吹风?看见西瓜堆在眼前,能不一窝蜂围上来吃吗?”

从京津公路路侧的柳荫下,搬到公路甩弯处浓荫避日的老杜梨树边上,两处相隔仅为半里,小环境变了,大环境基本不变。《蒲柳人家》写吉老秤的钉掌铺,所处的地理位置也大体相同,时间则是在30年代:“北平到天津的砂石马路和北运河之间,有个交叉路口,吉老秤的钉掌铺就坐落在交叉路口上。一间门面,一架凉棚,房前屋后栽种着几百棵高大金黄的向日葵,还有四四方方一个小菜园。”

上京下卫,十八里运河滩,河汊纵横,沙丘叠起,风景如画。绍棠的小说描写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村落。他这样描写柳巷(村):

十八里运河滩,像一张碧水荷叶;荷叶上闪烁一颗晶莹的露珠,那便是名叫柳巷的小小村落。

村外,河边,一片瓜园。这片瓜园东西八篙宽,南北十篙长;柴门半掩,水柳篱墙。篱墙外,又沿着河边的一溜老龙腰河柳,打起一道半人高的小堤。棵棵河柳绿藤缠腰,扯着朵朵野花上树;枝枝桠桠,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鸟窝倒挂金钟。小堤下,水涨船高,叶叶扁舟,从柳荫下过来过去。  (刘绍棠《瓜棚柳巷》)

这样描写昔日的花街:

花街是运河滩上的一个锅伙,不是一个村落。

当年,有个姓花的地主,每年一百两银子,从通州衙门包下河岸上一眼望不到边的柳棵子地,还有沿河几里丛生着芦苇、野麻、三棱草和狗尾巴花的浅滩。他在柳棵子地里的三道沙丘上,搭起几溜窝棚,四面八方招揽了十几个开荒平地的长工,立起了锅伙,前后左右都不邻村挨户,就叫花街。  (刘绍棠《花街》)

三道沙丘三足鼎立,龙头、熊腰、凤尾,各占一方,互不相连;而且,每道沙丘之间,还相隔一条曲曲弯弯,缠缠绕绕,青藤绿蔓似的小河汊。平时,来来往往,挽起裤腿儿,涉水而过;雨季,大河涨水小河满,过来过去就得划小船了。  (刘绍棠《花街》)

又这样描写今日的花街:

花街是个小村,几十户人家却分布在三道沙冈上;这三道沙冈过去叫龙头、熊腰、凤尾,各自相隔一条窄窄的河汊子,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景。这两年新房如雨后春笋,龙头、熊腰、凤尾连成一片,改叫前街、中街、后街。河汊子两岸砍光了水柳、蓬蒿、酸枣棵子,栽种下桃、李、杏、梨、海棠、苹果。村庄四外,杨、柳、桑、枣、榆、槐,绿树浓荫,白天不见人影,夜晚不见灯光。  (刘绍棠《小荷才露尖尖角》)

他这样描写鹊桥村:

鹊桥村座落在女萝江东岸,绿树浓荫,百户人家。

鹊桥村不但西临女萝江,而且村北一条牛郎河,村南一条织女河,村东还有半条投梭河。牛郎河和织女河是女萝江的支流,而投梭河又是织女河的分支,弯弯曲曲向牛郎河流去,流到半路途中,蒲柳芦苇丛生,水干河断了,所以只算半条河。等到进入雨季,大河水涨小河满,投梭河才将牛郎、织女两条河连接一起。于是,鹊桥村便四面环水;但是也不能完全闭关自守,与外界一刀两断,就在投梭河上搭起一座小桥,出入往来。也许是特殊的风土人情吧,小桥必须在夏历七月初七太阳落山之前搭成,七月初八清晨才许通行。说是七月初七之夕,织女从河西岸,牛郎从河东岸,走到桥上相会。正是出于这个神话,这座小桥便象征着神话中喜鹊飞架天河的鹊桥,小村也因此而得名。  (刘绍棠《含羞草》)

他这样描写细柳营:

这个村庄叫细柳营,村东北运河,村西京津公路,方圆左右一片肥田沃土,可就是守着青山没柴烧,怀抱金盆讨饭吃,跟穷字结下了不解之缘。

河边绿柳垂杨,杂花生树,远瞧近看,风景如画。然而,绿柳垂杨中掩映着一户人家,三间泥棚茅舍,半围坍倒篱墙,二里外就望得见三丈高的穷气,却又大煞风景。  (刘绍棠《蛾眉》)

又这样描写从柳伞村到鱼菱村的渡口今昔:

柳伞村到鱼菱村渡口,河堤三四里。鱼菱村渡口过去是北运河的一个大码头,摆渡大船往返两岸,一天到晚人欢马叫;两岸河坡上都有鸡毛小店、车马客栈,饭铺、茶棚、瓜果摊儿、说书场。白天洒在河上满天星的叶叶渔舟,天黑聚拢停泊在渡口河柳上,吊起铁锅烧青柴,熬鱼、烹虾、贴饼子,炊烟像下雾。自从在鱼菱村渡口以南一里多,柳伞村北整二里,搭起一座大桥,这座渡口便一年年冷落下来,砸满柳桩子的码头坍进大河里。  (刘绍棠《柳伞》)

这些村落、渡口,同沙塘堤岸、瓜田水泊交织在一起,相映成趣,兼之绿柳垂杨,杂花生树,构成上京下卫、北运河水乡的秀丽画面。作者这样描写那里的河滩:

河滩上,一团乱麻似的小河汊子,串起来大大小小的水洼,织成一幅平铺的水网;网眼里那零零碎碎的土地,生长着一片片水草,一簇簇野花,一丛丛绿苇,一处处青麻,鸣禽啼啭,逗得蛙声喧闹。  (刘绍棠《草莽》)

这片河滩方圆七八里,一条条河汊纵横交错,一片片水洼星罗棋布,一道道沙冈连绵起伏。河汊里流水潺潺,春天只有脚面深,一进雨季,水深也只过膝,宽窄三五尺,也不搭桥,可以一跃而过;河汊两岸生长着浓荫蔽日的大树,枝枝桠桠搭满大大小小的鸟窝。水洼里丛生着芦苇、野麻和蒲草,三三五五的红翅膀蜻蜓,在苇尖、麻叶和草片上歇脚;而隐藏深处的红脖水鸡儿,只有蝴蝶大小,啼唱得宛转迷人,它的窝搭在擦着水皮儿的芦苇半腰上,一听见声响,就从窝里钻进水里,十分难捉。沙冈上散布着郁郁葱葱的柳棵子地,柳荫下沙白如雪,大热天躺在白沙上,身心都感到清凉。  (刘绍棠《蒲柳人家》)

这是美的自然,自然的美,使人动情、神往。还有一些水流和支汊,诸如女萝江、牛郎河、织女河、投梭河等等,从命名上看就被织进了美丽的神话故事,同时又被描写得如诗如画,如神话般诱人,其中如织女河:

织女河是一条秀丽的小河,两岸绿树,一河碧水,河坡开满五颜六色的野菊,水面漂浮点点片片的青萍,天上的白云,飞掠的鸟影,岸上的花树,都倒映水中,小船像在画中划行。  (刘绍棠《地母》)

描写“黄花闺女池塘”,庄谐并用,把历史感和现实感紧密统一起来,充满了幽默的色彩,这与其说是对历史的描画,远不如说是对现实的讽喻。

鱼菱村南,有一口池塘,远看圆中有方,近看方中有圆,很像一个砚台。北岸有一座雕花青砖砌成的小庙,供奉的是北运河神爷的黄花妃子,所以又叫黄花妃子庙。年月一多走了嘴,黄花妃子庙便成了黄花闺女庙。相传,北运河的河神爷每年春、夏、秋三季出巡,给他管辖的280里水域送雨。这些河神爷的老爹,便是战国时代的西门豹曾与之对抗的河伯。有其父必有其子,北运河的这位河神爷也好色成性。出巡每到一处,都要游龙戏凤打野食,拈个花惹个草儿。河神爷一日路过这口池塘,看见一个身穿杏黄衫子的少女,正在水边洗绣花兜肚,不禁为之心动。河神爷眼毒,一眼就识破这个少女的原身是一条黄花雌鱼,便一爪把她抓在手中,揽在怀里,沉入水下入了洞房。从此,河神爷每年驾临这口池塘一趟,跟黄花妃子欢度一夜。黄花妃子一年三百五十九天守空房,患上了弗洛伊德学说中的性压抑症,便在鱼菱村人身上发泄出气。每年立夏以后,鱼菱村的大小伙子们到池塘凫水,至少也要淹死仨俩的,四五天才漂上尸首。原来是充当黄花妃子的面首,缓解了黄花妃子的性饥渴,才被放回。村人大惧,求神问卜,又重金礼聘能工巧匠,精雕细刻青砖,在北岸砌成一座高二尺、宽尺半的小庙。正中彩画黄花妃子神像,两厢站立四名虾兵蟹将;名为护卫,实为看守,防止她不守妇道,给河神爷戴绿帽子而又祸害村人。  (刘绍棠《黄花闺女池塘》)

作家写家乡的水泊、村路、虹桥、菜园,笔底都饱含感情。是造化自然而不是摹拟自然,经过了“化景为情,融情于景”的艺术创作过程以后,往往也就形成为诗意盎然、气韵生动的艺术境界,供人以美的欣赏。他写茑花沽:

茑花沽是个方圆二三十里的水泊,沿岸绿柳垂杨,果树成林,大小二十八个村庄,都是风景如画,水土肥沃。柳砧骑着自行车,心急车快,直奔北岸的星眨眼村,去找他的好朋友谷雨。(刘绍棠《起来行》)

他写乡村小路:

小路曲曲弯弯,弯弯曲曲,沿织女河畔,通向树木葱茏的树西南角。路很窄,草林很密,只能望见一片青天,漏下一线阳光。柳丛里,小河边,开放着一簇簇红的、白的、蓝的、紫的、金黄的、淡青色的小花,沉静而清香。合欢拎着谷的提包前边走,谷后面紧紧跟随;他们的脚步声,惊动草棵里的蚂蚱和树丛里的鸟儿,蹦的蹦,飞的飞。  (刘绍棠《含羞草》)

他写通州城外的八里桥:

八里桥横跨在通州城外八里的通惠河上,是一座玉石栏杆的虹桥。它有赵州桥的奇巧,又有芦沟桥的雄伟,还有姑苏枫桥的秀丽,桥南桥北,绿柳垂杨,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乃是京东的一大名胜。  (刘绍棠《渔火》)

他写山楂村的菜园:

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春风里燕子声声,石剑胆和宓老来到山楂村菜园。牛腿高粱的篱墙里,一畦碧绿的菠菜,青翠的小葱,鲜红的小萝卜,满园春色。社员们还没有上工,但是菜园门口,站立着一个左手提一只花格书包,右臂挎一只柳条篮子的少女。  (刘绍棠《燕子声声里》)

京东水乡多种瓜,在绍棠的乡土小说中,从各个角度写了瓜田、瓜垅和瓜棚,作为他的乡土环境描写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透露出浓郁的乡土气息。《芳草满天涯》抒写瓜田之美,兼及果木,“瓜果的浓香弥漫在女萝江两岸”:

村南,一大片瓜田,满地四处蔓延的瓜秧,南风掀开层层的绿叶,露出满天繁星似的香瓜、甜瓜和面瓜,斗大的西瓜更是隐藏不住,它们像打麦场上的一个个青石子。瓜田四处,都是果树,杏子已经采摘上市,蜜桃正在红熟,苹果和鸭梨也已经拳头大小,瓜果的浓香弥漫在女萝江两岸。

《瓜棚柳巷》写瓜园、瓜垅和瓜棚(瓜楼):

瓜园里,坐北朝南,柳梢青和女儿柳叶眉埋下八根柳桩立柱,离地三尺,支起两间瓜棚,也叫瓜楼。

柔韧绵长的红皮水柳,编织瓜棚四壁,四壁抹的是麦芋熟泥,镜子面似的平整,照得见面容身影,分得出男女老少。瓜棚的棚顶,铺的是父女俩从河边割来的蒲苇;棚顶起脊,瓜棚像是戴上一顶尖头的绿蓑斗笠。

瓜棚前面,只留一块落脚之地,落脚之地以外,便是布满瓜秧的一道道瓜垅。

千丝万缕的瓜秧四下蔓延,层层密叶,顺藤摸瓜,一个个斗大的西瓜像满地乱滚的青石子;不留神绊个跟头,金钟罩的脑壳也得磕出牛卵子大的青包,没有两膀子九牛二虎的力气,别想偷走。

《小荷才露尖尖角》描写杜秋葵的这座瓜棚,别有一种特色,既有新的时代气息,又暗示了人物的思想性格:

杜秋葵的这座瓜棚,狭窄而又低小,连个鸽子笼也算不上,倒像一只站鸡笼子。乡下人一进腊月,就将不下蛋的母鸡,用处不大的公鸡,装进一只特制的鸡笼里喂肥过年杀了吃。站鸡笼子也像旧时代衙门口折磨犯人的站笼,鸡入了笼卧不下,吃饱了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立,最能长肉。杜秋葵承包这二亩瓜田,联产计酬,超额得奖,她想多栽几棵秧,不愿瓜棚占地过多,搭起个站鸡笼子遮风蔽雨,只为立足,不为栖身。

而《绿杨堤》这一中篇,不仅写出瓜田景色,而且反映了众人一起下瓜的欢乐场面:

河边的瓜田,今年二十亩了,四四方方一口聚宝盆。热在中伏,清晨就刮起暖烘烘的南风,掀起挂满露珠儿的层层柳叶,内露出满地繁星似的白玉兰香瓜;阳光像在白玉兰香瓜上下一层金霜,南风扯起流云一般的香雾。

瓜田四外的柳梢上黄鹂啼啭,叫天子带着他的左膀右臂正在下瓜,他们每人手拿一把小剪子,小心剪断青翠的瓜蒂,就像老太太拣鸡蛋,把一颗颗白玉兰瓜轻轻放进垫上高粱叶子的瓜篮里,不能蹭破了皮,挤伤了成色。

乡土小说的环境描写,自然以乡村地理风光为主要对象,绍棠的中篇《草长莺飞时节》哪怕以刻划柳岸等县级干部形象为主导,也仍然念念不忘于农村环境的改造与变化,脉脉含情地对农村田园风光进行抒写:

他(齐柳生)走过大桥,便是运河东岸;河口在东南县界,他便沿着柳荫蔽日的河堤公路寻去。

堤上,黄鹂鸣翠柳;堤下,蒲苇和水草丛中,蛙声噪耳。满河鸭子,白毛凫绿水,红掌拨青波,引颈呱呱叫;这些年,运河沿岸村庄已经没有一只船,放鸭子的人乘坐绑在木梯上的笸箩,远看就像一只只大葫芦瓢下了河,别有风趣。堤园里的田野上,小麦已经扬花,早稻正在插秧,有的一家一户,有的三人一帮五人一伙,浇水的口唱小曲,插秧的笑语欢声,一片令人赏心悦目的田园风光。

即便是描写坟地,也是一往情深:

泪眼朦胧中,齐柳生恍恍惚惚,只觉得那两棵交颈连接的红皮河柳,正是他的父母,形影不离,相依为命,深深扎根在运河大地上。那一棵高大挺拔的河柳恰似父亲的形象,那枝叶纷披的一棵河柳便是母亲的身影,枕倚着父亲那强有力的臂膀;父亲高昂头,仰望青天的白云,却遮挡了母亲的面影和身姿。母亲,母亲呵!你展露自己的真容,让生死一别十五年的儿子,看一看你那慈爱的面庞吧!

两棵交颈连接的红皮河柳下,是一方土梗花畦,花畦里并没有奇花异卉,而是盛开运河滩那野生土长的殷红殷红的死不了小花……齐柳生扑抱住那棵枝叶纷披的河柳,叫了一声:“娘!……”便泣不成声。

微风,流水,花香,鸟语,草叶沙沙……

齐柳生的母亲齐眉在10年动乱中被迫害致死,长眠在运河河口的两棵交颈连接的红皮河柳之下。那时齐柳生还只三岁,现在动乱早已过去,齐柳生在北京上大学,已经长大成人,集体参观清东陵,归途中经过运河西岸的京津公路,触景生情,思母之心大动,下车祭奠母亲的亡灵。作家根据人物性格和情节的发展,精心安排这个场面,对齐柳生母亲的墓地、河柳和盛开运河滩那野生土长的殷红殷红的死不了小花所作的描写,把悲喜交加的时代感情同念念不忘乡土,并对乡亲父老兄弟姐妹的感恩戴德之心,紧密地统一了起来。

刘绍棠扎根生活的一片乡土,地处北京、天津之间,作为北京的东大门,且有“四十里绿水弯弯的通惠河,把北京和通州连接在一起;”而“通州坐落在3000里南北大运河的起点,曾是明清两代的漕运总督驻在地;民国以后,仍是京东首邑。北运河贯穿通州全境……。”(刘绍棠《渔火》)因此,这一片乡土自古以来地处要津,交通发达,与北京、天津、通州(县)等城市联系密切,作家描写这一片乡土的事件和人物活动环境,尽管以农村生活为主体,笔触往往不能不介入到城市,描写城市环境。绍棠为他的乡土文学创作提出“城乡结合,今昔交叉”的要求,原来是由他所扎根的乡土地理环境与乡土人物活动情况所决定。人物活动进入到县城的西海子公园,作家也就随着自然成趣地描写这个特定的环境:

西海子公园,百亩碧水,二里翠堤。碧水中盘盘荷叶,朵朵红莲,于儿戏水,蜻蜓点点,翠堤两旁,绿柳青杨,鸟雀声喧,花树葱茏,彩蝶纷飞。北岸,矗立着一柱擎天的宝塔,微风徐来,水面上摇映着波光塔影。

这是隋朝的燃灯佛舍利塔,一千多年了,十三截十三丈高,塔尖上一棵虬松,牵扯着一抹白云,层层塔檐,串串铜玲,风吹叮咚响。  (刘绍棠《吃青杏的时节》)

笔墨所及,也写到北京的天坛公园和其他场所。小说《凉月如眉挂柳湾》叙述艾蒿和许蓉仙在天坛公园约会:

买了票,走进公园。雨天虽然游人稀少,但是情侣正得相会,亭台、游廊和藤萝架下的恋人反而更多。绿椅上的恋人,张开雨伞遮住头脸,亲昵得比在夜色中还要放肆。

只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路,笼罩在烟雨迷蒙中,行人寥寥无几。

环丘坛的东墙外,是一大片郁郁蓊蓊的丛林,林间是茂密的蓬蒿,一簇簇的野花,令人想起运河滩上的乡野风光。

……

艾蒿只得不声不响,两人走进丛林深处。枝叶繁茂遮住了牛毛细雨,他们遇见一对对情侣把一块塑料布铺在草丛上,身上蒙住大红、墨绿、米黄、浅蓝的雨衣,枕着胳臂,喁喁细语。

他们是两个过来人,赶忙撤退,沿着大墙绕圈子。

另一篇小说《燕子声声里》,随着人物活动的足迹,又写到北京的景山公园:

他们走进公园,绕过绮望楼,来到西山坡。山上松柏并茂,秀色参天。他们找一个幽静角落,在一片花丛中的绿椅上坐下来……

两人沿着山路,一口气穿过辑芳亭和富览亭,登上景山之巅的万春亭。这里是北京内城的正中心,也是北京城内的最高处。俯瞰全城,万家灯火,极目远眺,一弯新月正从东南郊古运河畔的丛林中升起。

他们在万春亭上逗留了很久……,从东山路下山,穿过周赏亭和观妙亭,走到崇祯皇帝自缢的那棵古槐的木栏处,蕙风忽然停住脚步,皎洁的月光洒在她那娇媚的脸儿上。……

在绍棠的乡土小说中,环境描写以乡村为主,以城市为辅,城乡结合,相映成趣。这是因为“北运河走的是天子脚下,通州坐落京东地面”(《花街》),绍棠笔底的乡土地理环境,是很难与城市绝然分割开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