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学研究开拓者刘守华
过 伟
刘守华是中国故事学研究开拓者。笔者读其学术著作《略谈故事创作》（1980）、《故事学纲要》（1988）、《比较故事学》（1995）、《中国民间故事史》（1999）、《比较故事学论考》（2003）、论文集《口头文学与民间文化》（1989，27篇），合著兼主编民间文学教材《民间文学导论》（1993）、《民间文学教程》（2002），论文《多侧面扩展民间文学的比较研究》（湖北民间文学论文集第二集，1983）、《中国民间故事的传承特点》（湖北《故事研究资料选》，1989）、《中国民间文学研究在苏联——读李福清博士的枙中国神话故事论集枛》（湖北民间文学论文集第四集，1990），试论其故事学造诣之“深”与“新”。
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白庚胜、向云驹主编《中国民间文艺家大辞典》（2004）这样介绍他：“刘守华，1935年8月生，湖北省沔阳县（今仙桃市）周家榨村人。于华中师范学院（现改为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曾任中文系主任。现任中文系教授、民间文学研究室主任、中国民间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指导教师。《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湖北卷》副主编。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中国故事学会副主席、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湖北分会副主席、国际民间叙事研究会会员。1952年开始搜集洪湖革命歌谣，并在报刊上发表民间文学研究文章及其他文学评论数百篇。出版有专著《略谈故事创作》《民间文学概论十讲》《民间故事的比较研究》《故事学纲要》《口头文学与民间文化》《中国民间故事史》等。《中国民间童话概说》，是其对中国民间童话研究的重要成果。《民间故事比较研究》主要以中国国内各民族以及中国同邻近的日本、印度、阿拉伯地区的民间故事传说作为研究对象，或从纵向的历史演变考察，或作横向的平行研究，或考察外来故事的中国化，或探索中国故事流向世界的线索，对民间文学界比较研究热潮的兴起有所推动。《故事学纲要》一书，是构建中国民间故事体系的一种尝试。编辑出版湖北民间童话选集《绿袍小将》等书。《比较故事学》获山花奖学术著作一等奖。”
笔者追求信息量。上海民间文艺家协会姜彬主编《中国民间文学大辞典》（1992）补了“民间文艺家大辞典”之未道及者：“1957年华中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民间童话概说》（1985）”“论文《略谈中日民间故事的交流》（1981）、《中国的枙斗鼠记枛与日本的枙弃老山枛》（1982）、《枙一千零一夜枛与中国民间故事》（1983）、《印度枙五卷书枛与中国民间故事》（1983）、《佛本生故事与傣族阿銮比较研究》（1985）、《民间文艺与新文艺的建设》（1985）”。《华中师范大学中国民间文学博士点简介》（2003）有新史料：出版《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研究》（主编，2002）、《道教与中国民间文学》（1991）、《文化学通论》（主编，1992）……任湖北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比较故事学论考》作者简介也有新史料：任湖北民间文艺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手册》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又有新史料：任抢救工程专家委员会委员。
择要论四方面学术成就：
一、厚实的故事学专门著作
守华同志在1985年中国民间文学刊授大学教材《故事学》《中国民间童话概说》（四川民族出版社1985年版）及论文的基础上，融中外专家之论，汲中国古今故事名篇，提炼故事学理论，1988年出版《故事学纲要》（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是继天鹰（姜彬）《中国民间故事初探》（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之后，又一部厚实的故事学专门著作。
采取狭义的故事，包括民间童话、生活故事、民间寓言、民间笑话［1］23不采取广义的故事，即不包括神话和民间传说。什么是民间童话？“以浓厚的幻想来概括反映广大劳动人民的生活与意愿的故事”。［1］26守华同志汲取丁乃通《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中童话上百个类型，钟敬文《中国民谭型式》中20多个类型，在前贤学术成果基础上，精选十个最有代表性的中国民间童话：《找幸福》《田螺姑娘》《灰姑娘》《蛇郎》《青蛙少年》《兄弟分家》《两伙计出门》《狼外婆》《十兄弟对敌》《小鸡崽报仇》。［1］30民间童话的艺术特征：“幻想性与象征性、美感和诗意、童话与儿童。［1］40-48什么是生活故事？其基本特征是，以现实社会形形色色的普通人物为主人公，从广泛的日常生活中提炼故事情节，用写实手法来刻画人物和叙述故事”，“是直接反映劳动人民日常生活的故事”。［1］50守华同志把生活故事分为五类：长工斗地主、百姓打官司、巧女、呆女婿、机智人物。［1］53生活故事的艺术特征：艺术形式和风格活泼多样，在写实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夸张，具有浓厚喜剧性；故事情节向系列化演进。［1］65-69什么是寓言？用生动有趣的小故事来阐发哲理，寄托教训，以发人深思。［1］70就角色而言，可分动物寓言、人物寓言。［1］71引陈蒲清《中国古代寓言史》（湖南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中国、希腊、印度寓言比较，题材上，中国以人物故事为主，古希腊和继承它的西欧以动物故事为主，印度寓言动物形象略多于人物形象；体式上，古希腊与西欧以韵文为主，中国以散文为主，印度以韵文与散文交叉，散文叙述故事，韵文咏叹、对话和总结寓意；思想上，古印度为佛教起源，具有浓厚宗教色彩；古希腊面向现实，具有世俗色彩；中国古代寓言进入哲学家书斋，具有政治伦理色彩。［1］79民间寓言的艺术特征，守华同志梳理出比喻性；不求完整曲折的情节发展，常用富于哲理和诗意的格言警句起兴和结语；题材来源多样性。［1］80-83什么是笑话？具有强烈喜剧性的小故事。［1］83中国古代寓言以先秦最富有光彩，笑话以明清最为发达成熟。［1］86笑话的艺术特征，守华同志梳理出喜剧性；寓言着眼于抽象道理形象化，笑话着眼于揭示对象滑稽可笑的本质，善于在短小篇幅中，用夸张手法编织故事，勾画人物可笑性特征，善用俏皮而出人意外的语句结尾，突然暴露对象极端荒谬的本质。［1］90-92
《故事学纲要》最精彩的篇章，为“民间故事的传承”章。守华同志引外国学者描述非洲埃塞俄比亚、象牙海岸、开普敦“故事一代一代的从祖母传给孙女，从父亲传给儿孙”，美洲印第安人“老妇人直盯着火堆开讲了起来”，以及阿拉伯、俄罗斯、日本……中国学者记录的新疆锡伯族“故事爷爷”“故事奶奶”在全村都有名望，“尤其在北方漫长冬季的农闲季节，讲故事听故事的活动更为频繁”。（忠录《锡伯族民间文学简介》《新疆民间文学》第9期）郭沫若回忆童年听善书“这种很单纯的说书，是乡下人很喜欢的一种娱乐，他们立在‘圣谕’台前要听两三个钟头，讲得好的人可以把人的眼泪讲出来”。（《沫若自传》第一卷《少年时代》，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2年版）［1］94-99引外国学者所记民间故事讲述家，意大利西西里岛阿加杜礼·麦西亚，阿拉伯世界的泰米尔·达理、瓦嘉布·穆南比、卡尔白·哈桑·巴土理，日本73岁的谷江老大娘，土桥里木的祖母，关敬吾家乡渔村两位故事家，年近百岁，讲130个故事的福岛尚松老婆婆，讲410个故事的贺鸟飞左老婆婆，萨玛拉的诺活勃里采夫讲72个故事，沃龙涅什的妇女巴勒士尼柯娃讲120个故事，高尔柯夫省的柯瓦迈夫讲46个故事，卡列里的柯尔古耶夫讲100多个故事。［1］104-106守华同志引中国民间故事采录家所记讲述家更为精彩。孙剑冰1954年记录内蒙古66岁的秦地女讲《张打鹌鹑李打鱼》《有个讨吃的，有个鞭杆子》《天牛郎配夫妻》《门墩墩、门挂挂、锅刷刷》《蛇郎》等9个故事。老姥姥传姥姥，再传妈妈，又传秦地女。萧崇素1954年记录藏胞黑尔甲（原是夹壁大头人的奴隶）讲的《青蛙骑手》《塔满兹和塔尔查来鲁》《山妖的官寨》《德布藏根与三姑娘》《猎人和海公主》《塔尔真与格西满》《脏姑娘的奇遇》《恩里特城的乞丐》等。伯父是喇嘛，常在屋子里翻“上古书”（从印度传入的《说不完的故事》也叫《尸语故事》《金玉凤凰》），晚上讲给黑尔甲听，还有“去草地给人做活时听来的”。“每夜走到一处，一打野歇，烧菜、打尖时就有人讲”。裴永镇1981年4月接朝鲜族金德顺老大娘到家中，讲150多个故事，选73个故事，附33篇故事梗概，出版《金德顺故事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她的记忆力极好，虽已古稀之年，讲了上百个故事，却没有一个重复的，而且，故事中的这些唱词，她也能倒背如流，出口成诵……每当裴永镇稍有睡意时，她就讲上一则幽默动人的笑话，使裴捧腹大笑，甚至笑出眼泪来，于是睡神便被赶得无影无踪了”。张其卓1983年发现满族70岁的李成明，姐弟四人都会讲故事，从祖父、父亲、母亲、舅舅听来，乡亲称她“瞎话篓子”，讲115个故事，她自分其故事“三界六景”，星星、月亮、天神、仙女为上界，人间为中界，鬼灵、阴曹为下界，山中动物精灵为山景，龙王、龙女、鱼鳖虾蟹为水景，还有花草景、树木景、禽鸟景、家畜景。山东民间文艺家协会1985年发现72岁的胡怀梅，从小听祖父、父母讲故事，一边听别人讲同时讲给别人听，记录整理出100多篇，入选《山东四老人故事集》60余篇（山东民协1986年编印）。“每当夏季晚饭后，她家门口就成了村里的‘第二俱乐部’……有的人不孝敬老人，她就给他讲孝敬父母的故事；有的人爱打仗，她就讲和睦相处的故事”。王作栋1976年认识74岁的刘德培，几年中记录500余篇故事，擅长讲风趣幽默、引人开怀大笑的喜剧性故事与笑话，结集《新笑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他“将心比心谈讲经”，善于总结自己讲故事的体会，不断提高故事的魅力。到1987年春，我国知名故事家约140人，其中对个人情况做调查的约30人，有鄂伦春族李水花；蒙古族金荣、武德胜；朝鲜族金德顺、黄龟渊；满族傅英仁、马亚川、李马氏、李成明、佟凤乙；藏族黑尔甲、七尖初；侗族杨雄新；汉族内蒙古秦地女，辽宁李明、张文英、刘永兰，山东张建新、古怀梅、尹宝兰、王玉兰、刘发文、河北纪文道、王国勋，河南曹衍玉、邱海观，四川钟成全，湖南孙明斗、易法松、张志轩、萧卯秀，湖北刘德培、仙人爹，江苏陆瑞英、陈理言等，［1］103-115守华同志总结故事家传承路线：一为家庭传承，二为社会传承。传承方式：一为口头传承，二为书面传承与口头传承相结合的传承，金德顺读过朝鲜古文版的《春香传》《亨卜传》《沈青传》《蔷花红莲传》《狡兔传》以及《三国志》等话本和唱本，得到老一辈讲述家的直接哺育，还受到书面民间文学影响。黑尔甲不识字，伯父给他讲了《尸语故事》这部书上的故事。马亚川讲的满族故事，包括当厨子的外祖父口头听来，还有从一部晚清秀才抄写的1 500多故事的《女真谱评》看来。故事家在传承中有自己的创造。金德顺喜欢选择合乎老百姓心理的结局，常根据自己生活体验改变某些情节细节。胡怀海讲述中穿插进说书和戏曲格调的语句。刘德培懂点中医，说“看病先要拿脉，讲经也是一样”，“脉拿准了，千个师傅千个法，各人照各人的讲，这个这里多讲两句趣话，那个那里少两句淡话，都是有的。就说我自己，这次兴这么讲，下次也兴多句把话，少句把话，两下的不一定是原封原样。但君臣佐使，为主的都一样”。［1］123-166讲述家经历历史巨变，影响其传承故事之变异。［1］1232005年以来，文化部倡导保护民族民间文化遗产及其传承人，中国民协倡导抢救民间文化遗产与保护传承人。刘守华教授1985年起就重视故事讲述家的研究，从采录家记录的故事家片断讲述资料中，梳理规律性事理。他了解到裴永镇1981年4月12日发现金德顺，5月9日至5月15日接她到裴家讲150篇故事，5月19日送老人回家，8月初老人突发脑血栓，一段故事也记不得了。提出“应以抢救民族文化珍贵遗产的紧迫感来从事故事采录工作”。［1］236《比较故事学论考》写32位故事讲述家综合考察，［1］319-334写中国、意大利两位女故事家比较，［1］334-349深化，也精练化。他的学述眼光是锐利的，学术见解是前卫的。因此笔者赞赏“民间故事的传承”是《故事学纲要》一书之华彩乐章。
民间故事有教育认识功能、改造现实功能、审美娱乐功能、社会交际功能［1］131-152不同地方、不同历史时期的故事，情节结构、人物形象和主题往往有类同之处。有的学者认为“同源”与“同境”。有的学者认为相互交流影响。有的学者重视类同中有变异。有的学者认为由相同或近似的历史文化环境中人们共同心理结构所造成的“平行类同”。［1］153-175民间故事的魅力，情节曲折生动。实际生活中故事发生的时间是立体的，许多关联的事件往往发生在同一时间。叙事的时间是一种线性时间，顺叙和插叙，连贯、交替和插入。叙述者观察人物可以从后面、同时或从外部观察。叙述语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叙述，二是描写。我国民间故事的鲜明特色是粗细结合，简捷明快。艺术风格上重写意而不重写实，重表现而不重再现。也以着重感情表达为重要特征。夸张、对比、象征、幻想等手法的广泛应用。［1］176-193
中国传统故事有三次高潮：①先秦寓言；②晋唐志怪故事；③明清笑话。［1］201-204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发展起新故事。
守华同志《略谈故事创作》论新故事之“新”主要就作品反映的社会生活内容来说的，反映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民主革命、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的新生活。其人物塑造“现实与理想交融”“突出人物的主要性格特征”“将不同人物的思想性格对比”情节结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线索单一，情节曲折”“头尾分明，前后连贯”“构思新颖，不落俗套”，语言“形象化”“口语化”“精练生动”。《故事学纲要》有所发展。区分“新故事”与“新民间故事”。“新故事”属“通俗文学”范畴。具有民间口头文学特征，并已进入口头流传过程。即使它最先是以书面形式发表的个人署名之作，也可以作为新民间故事看待。［1］208-209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民间故事采录家，唐段成式，清蒲松龄。当代著名搜集家董均伦和江源、孙剑冰、张士杰、裴永镇。民间故事是人类文化珍品，民间故事讲述家和采录家，都是我们的国宝。
二、学术对外开放“门”与“路”
守华同志比较故事学，由论文《一组民间童话的比较研究》（1979）→《民间故事的比较研究》（1986）→《比较故事学》（1995）→《比较故事学论考》（2003），持续25年（1979—2003）开垦比较故事学沃野，我们赏心悦目地领略这一锄又一锄，一步又一步，一个个锄印，一个个脚印，一滴滴汗水，一夜夜台灯，一把把稻穗，一筐筐鲜果，喜获丰收！
刘守华教授的比较故事学研究，打开了学术对外开放“门”与“路”，促进中国故事学发展。
他述评世界比较故事学的历史与流派，评介各流派的理论与研究方法。“神话学派”认为传说、故事、叙事诗等体裁均由神话演化而成。德国威廉·格林主张从印欧民族的原始共同神话中寻找对世界故事类同性的解释。［2］3-10“人类学进化论学派”泰勒认为从文化的初级阶段向高级阶段转移，原有仪式、习俗、观念、故事等文化事象不会全部消失，会部分地遗留下来。因此，依据文化遗留物研究原始文化的面貌及其演进轨迹。万物有灵观构成蒙昧人的哲学基础，同样也构成文明民族的哲学基础。动物故事共同使用的拟人手法，来自与原始人类的“万物有灵观”相关的动物崇拜心态之中。［2］10-20“流传学派”代表人物德国特奥多尔·本菲认为欧洲民间故事源于印度。①10世纪前通过商人、旅行家口头传说方式传入欧洲；②10世纪后，书面方式取代口头流传，印度故事借助伊斯兰教力量，传到拜占庭、意大利、西班牙；③印度故事随佛教文化传入中国，再通过蒙古人，向欧洲扩散。后继者转向对诸民族不同历史期之内彼此交流影响实际过程之考察。“精神分析学派”与“分析心理学派”［2］21-27，弗洛伊德提出“无意识”理论，无意识中的“自我”即“求生存”本能，与“力比多”即性本能的要求之间的对立，使人取得更大成就。后分出“超我”，控制性本能，形成梦境与精神病症。弗洛伊德《来源于童话的梦的素材》分析梦境。弗洛伊德研究个人后天经验的无意识，荣格研究集体的种族的无意识，发展为“分析心理学派”，发展“原型”理论：出生原型、再生原型、死亡原型以及力量、巫术、恐龙、儿童、骗子、上帝、魔鬼、智叟、大地母亲、巨人、树林、太阳、月亮、风、水、火、动物、圆圈、武器等原型，“人生中有多少典型情景就有多少原型，这些经验由于不断重复而被深深地镂刻在我们的心理结构之中”。用人类心理的共同性解释民间故事主题和情节的类同。［2］27-38“结构主义学派”法国学者列维唱斯特劳斯把各种文化视为一个系统，可以按照它的诸成分之间的结构关系加以分析。人类思维形成“二元对立”模式，如人有生命与死亡，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又是异于自然存在的文化产物……他把神话的基本因素“神话素”排列组合，概括出深层含义，基本功能是化解这些永恒对立的矛盾，超越由此造成的精神困惑和焦虑，恢复心理和谐与平衡。这种“二元对立”模式成为结构主义方法的核心。俄国学者费·普罗普、美国学者邓迪斯发展结构主义理论与方法。［2］39-53芬兰学者创立的“历史地学派”是当代比较故事学的主要代表。安蒂·阿尔奈1910年出版《民间故事类型索引》，美国学者斯蒂斯·汤普森1928年补充修订，1961年再出版增订版，称“阿尔森唱汤普森体系”，简称“AT分类法”。汤普森1932—1934年编制《民间文学母题索引》，列举母题两万余条，1946年出版《民间故事概论》（中文译本《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美籍华人丁乃通据此体系与中国民间故事实际，撰《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2］53-71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总编委会要求各省卷，择重要作品，撰类型索引，笔者主编广西卷，撰12个主要类型，注明各县卷本之异文。守华同志评介6个外国主要学派，介绍其特点、长处、代表性论著、故事例证，也评其不足。“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评介外国理论与方法，促进中国比较故事学发展。
守华同志建构中国故事学，研究领域为跨国、跨民族、跨科学比较，［2］82-88方法为母题（motif，情节单元）、类型比较，传承及功能比较，［2］88-99研究目的为“探求民间故事在历时与文化背景上产生、流传、演变的规律，揭示它特定的文化内涵与文化价值”。［2］99-107
守华同志梳理中国比较故事学的发展轨迹：首推周作人1912年在绍兴《民国日报》发表《童话研究》《童话略论》，前者论及中国《蛇郎》和欧洲《美人与兽》比较，后者论及中国《老虎外婆》与日本《山姥》比较，指中外民间童话情节类似源于人类上古“诡异相类”的原始礼俗，也注意到各国故事同中有异。后来主要成果有：茅盾（玄珠）《中国神话研究》（1924）、《中国神话研究ABC》（1928）、《北欧神话ABC》（1929），运用人类学派关于原始人类习俗信仰相同，解释各族古神话何以为常多类似。赵景深《童话论集》（1927）、《童话学ABC》（1929）、《民间故事研究》（1930），译出英国人类学派安特路兰《神话和民间故事》、麦苟劳克《小说的童年》，评介“哥客论灰姑娘”“葛劳德论当滴娜”“葛劳德论彭赤京”“哈特兰特论禁室”“哈特兰德论天鹅处女”，进行中外童话比较。钟敬文《中国民谭型式》（1931）写民间童话、生活故事的45个型式，《蛇郎故事试探》（1932）、《中国的天鹅处女型故事》（1933），进行古籍所记与现代采录口传故事古今比较；从型式解剖入手对故事形态作精细比较，探索历时与共时的演化轨迹；对故事构成要素作文化人类学的阐释；立足于中国文化土壤，揭示民间故事的文化史价值。顾颉刚《孟姜女故事的转变》（1924）、《孟姜女故事研究》（1926），运用历史地理研究法，跨民族的比较。［2］108-118刘守华《一组民间童话的比较研究》（1979）成为一个学术信号。季美林、钟敬文、戈宝权、刘守华、张紫晨、乌丙安、郎樱等的中印、中日、中阿跨国比较。王美逢、阎云翔、过伟、刘保元、武文、陈晓红、刘守华、刘晓春等的跨民族比较。张文、刘守华、赵橹、郎樱、陈建宪、万建中、巴·丹布尔加甫的跨学科比较，将民间故事和宗教、民俗、史诗比较。影响研究、平行研究都日趋深入。贾芝、刘守华、秦家华、郎樱、罗汉田、月郎、阎云翔、毕桪等致力于研究方法的探讨。1985年成立中国比较文学学会，1993年成立中国少数民族比较文学研究会，推动比较文学。［2］118-12721世纪将更系统、深入地开展比较故事学研究。［2］127-142守华同志构想：①影响研究与平行研究相结合，②微观研究与宏观研究相结合，③国内外的比较相结合，④建立比较民间文艺学的中国学派。［2］588-595这个构想宏大而实在。富于可操作性，中国学术，前景绚丽，需要一代代学人，勤奋耕耘，努力开拓。
刘守华教授《比较故事学论考》，上编评介世界6个主要学派，梳理中国比较故事学发展轨迹，评介中国主要学者及其成果。下编探索中国与日本、印度、阿拉伯、意大利、东南亚、亚洲跨国比较，国内跨民族、跨地域比较，科技、宗教等跨学科比较，评介美籍华人丁乃通、俄罗斯李福清中外故事比较研究，瑰丽多姿，馥郁芬芳，不愧为中国比较故事学扛鼎之作。
守华同志比较中国《斗鼠记》与日本《弃老山》，［2］158-163以及《日本民间故事》（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31篇中，与中国民间故事相似的有十五六篇，［2］147在武当山发现民俗遗址“寄死窑”，守华同志论为“传说核”。［2］171探讨中日民间故事怎样交流？①汉译佛经介绍了许多印度故事，随佛教传入日本。②随中国古代志怪之书传入日本，带去许多民间故事。③中国西南少数民族故事，作为长江流域文化，沿江出海播邻国。处于相近的自然与社会环境下的诸民族，由于民族生活与心理的接近，不谋而合地各自创造出相类似的民间故事，完全可能，也符合民间文学发生发展规律。两千年频繁交往的中日之间，互相邻近，通过文化交流而在故事中形成某些共同特色，也合乎规律。［2］156-157即使是沿用同样的构思方式与情节结构，人们也总要按照本民族的生活、习俗、心理与艺术传统对作品加以改造，使故事带上本国人民所熟悉和喜爱的生活情趣与艺术风格。［2］151守华同志从中日比较梳理出故事文化交流的规律性事理。这是他的研究特色，可珍视的特色。
守华同志重视中外跨国比较，国内跨民族跨地区比较与佛教道教跨学科比较。《大唐西域记的民间文学价值》《佛本生故事与傣族阿銮故事》，体现了这三种比较。《大唐西域记》，唐代玄奘西行取经，记述经历110个国家和地区（另28个情况得自传闻）的见闻，记录民间故事传说二三十篇。守华同志评其特色：①实地采录口头传说。常用“闻之耆旧曰”“闻诸土俗曰”开头。与佛经记录的故事比较，玄奘记录的故事大多数从西域、印度、阿富汗当地人口头直接采录。“他是在本国以外的广大范围内从事民间文学搜集活动的光辉先驱者。”②务从实录。他进书唐太宗时一再申明“皆存实录、匪敢雕华”。直译与意译相结合，记下故事梗概。用美丽的幻想曲折地反映出当地的历史变迁、风物来由和民族习俗。《千子》保留千叶莲花细节，说明玄奘十分熟悉印度文化习俗。③翻译时“信”“美”结合。《大唐西域记》影响唐传奇与民间童话、生活故事。神奇色彩又富于现实生活意识，注意故事情节的巧妙安排又着力于人情世态的生动描述，讲故事同刻画人物较好结合。
《佛本生故事与傣族阿銮故事》，佛本生故事是按佛教轮回转生观念讲述佛祖释迦牟尼成佛之前累世转生所经历的人或神或动物的种种故事，最初产于印度，后流传到锡兰（今斯里兰卡）、缅甸、泰国、老挝、柬埔寨、印度尼西亚，共547个故事。傣族阿銮故事，讲述佛祖转世为阿銮，阿銮再转世的种种故事，1980年云南民族民间文学部门《阿銮故事集》资料本，收录德宏地区41篇，加上刊于报刊的，约有五六十篇，汉译叙事诗《召树屯》《松帕敏与嘎西娜》《苏文纳和她的儿子》《朗鲸布》《相勐》《红宝石》等。佛本生故事总的思想倾向宣扬佛法，体裁多样，出自民间，讲述贤良智勇人物故事或拟人动物故事，最后点明主人公系佛祖化身。阿銮故事，有的源于佛本生故事，如《帕雅惟先达腊》《阿銮吉达贡玛》，有的来自缅甸民间故事（许多佛本生故事已融入缅甸故事之中），如《只有头的阿銮》源于缅甸《头哥儿》，《马里占杀龙》源于缅甸《貌帕钦》，更多来自我国兄弟民族的故事，如《四脚蛇阿銮》源于《蛇郎》，《俄恩罕和他的朋友》源于《水推长城》，《阿銮金乱》源于《田螺姑娘》（唐《原化记·吴堪》），《椎夫与七公主》源于《郭丁香》（或称《张郎休妻》）……守华同志认为，阿銮故事是模仿佛本生故事艺术形式而构成的一个故事系统，反映丰富广阔的社会生活内容。男主人公加上“阿銮”称号，具有神奇幻想的英雄故事。傣族人民从本国和外国的、宗教性和非宗教性故事宝库，汲取素材，结合傣族生活习俗和文化传统，其特殊结构类似鲁班故事，以佛祖转世的阿銮为“箭垛”，编成一系列神奇幻想故事。守华同志论述，颇有见地，富于学术个性。
三、探索道教与中国民间文学之奥秘
刘守华教授十分关注宗教文化与民间文学的关系，关注佛教也关注道教与中国民间文学，《比较故事学论考》中均有专章论及，更有《道教与中国民间文学》专著，不少专题论文，如《道教与中国民间故事传说》《道教和神仙》《道教与中国民间文化》《论善书》《鄂西神话的新发现》（刊《口头文学与民间文化》，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9年2月版）等。他的专著，常在专题论文学术积累、学术思考基础上撰著（这也是一条学术发展规律）。笔者在《中国女神》（广西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提出“民俗道教”探索了碧霞元君、何仙姑等女仙，“民俗佛教”探索了观音等女菩萨，眼神瞄准“广义神话”里的女神、女仙、女菩萨们。守华同志关注道教与民间文化。各有所赏，各有所研。
守华同志善于广搜深觅资料。他从120余篇与道教有关的故事传说中，梳理出三类：①具有道教色彩的山川风物传说，如《泰山顶上为什么没树》《代宗坊》，“同碧霞元君和玉皇大帝、姜子牙争斗有关”，江西龙虎山传说《龙虎山》《莲花石》《仙桃石》，“从反面联系到张天师”。②关于道家人物的传说，如许真君在江西斩蛟的传说，云南关于武当山道士张三丰的传说，塑造“类似济公一样既有无边法力，又有正义感，生活不拘小节，满怀幽默机智的可爱形象”。③吸取道教神怪形象和法术幻想创作的幻想故事，如“具有叛逆精神和巧手高艺的美好女性的代表”七仙女。［3］66-86道教对我国民间文化的影响是多方面的。道教不仅流传于汉族，也流传于25个少数民族之中。道教信仰与民间生活习俗息息相关。道教十分重视道德教化。道教信仰常与丰富多样的娱乐活动结合。道教保存了宫廷音乐和民族民间音乐。道经保存古神话、仙话。道教具有“恶死乐生”的人生观，具有爱好神奇事物，穷究自然奥秘的精神，对科技、医药、民间技艺行业有积极影响，如金银匠以吕洞宾为祖师，铜铁匠以太上老君为祖师，医药业以孙思邈为祖师，北京玉器行业以邱长春为祖师。道教具有向自然和社会邪恶勇猛抗争的精神，斩妖驱邪，武力惩治社会邪恶。道家阴阳两极对立统一的神秘主义宇宙观渗透民间文化。［3］108-125刘守华教授不赞同俄罗斯学者李福清将中国神话四分为“中国远古神话”“道教神话”“中国佛教神话”“后世民间神话”中的“道教神话论”，却探索中国民间叙事文学的道教色彩，认为李福清称为“道教神话”和“后世民间神话”乃染有鲜明的道教色彩，或将盘古、女娲、黄帝、王母等远古神话形象披上道家外衣，或将后世的玉皇大帝、城隍土地、门神、财神等赋予神话形象的神圣性。人物传说受道教影响，如八仙、李老君、张天师、陈抟老祖、张三丰等传说，即是道教影响更显著的例子。道教开辟“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包括了五岳以及青城、峨嵋、庐山、龙虎、武当、罗浮等奇险的自然风光、巧夺天工的建筑，同道家在修仙学道的神奇事迹相融合，构造出壮美又蕴含哲理的风物传说，给旅游者以美感。民间童话（幻想故事）渗入道教神秘法术幻想。生活故事、笑话以装神弄鬼、行为不端的和尚、道士为嘲讽对象，表现民众对宗教的批判精神。民间寓言借鬼神活动寄寓生活哲理和道德训诫。守华同志从中提炼理论：①道教构成了生动完整的神秘幻想世界，给中国民间叙事艺术以巨大影响。②民间叙事色彩的民间叙事作品以雄健幽深之美焕发异彩。［2］395-415
守华同志既有宏观之论，又有微观的个案剖析。他善于探索个案，从中梳理规律性事理。他以极大兴趣读完四大本《耿村民间故事集》1 143篇故事，其中染有道教色彩的120篇，占十分之一。分析这些故事，主要来自耿村的宗教信仰，通俗戏曲小说的影响，外地作品的传入。这些故事表现了道家文化心态的浸染，道家“贵生”和发挥人的潜能创造美好生活的积极进取精神；以种种神奇幻想增强了民间故事的浪漫主义光彩。从耿村道教传说的世俗化，论证故事讲述家“并非以道教信徒的眼光和心理来叙说故事，常常大胆而灵活地把自己熟悉的农民生活情趣融合进去”。“其心智已由原始思维进到有理性参与的艺术思维了”。“耿村的故事活动、包括他们讲述那些仙道鬼狐故事的活动中，占主导地位的心理机制，我以为也是这种有意识编故事的艺术思维。我们不应把耿村故事置于中国和世界文学艺术发展的主潮之外来看待”。“耿村故事不仅是中国乡村故事的代表，而且是开放型的最接近于中国近现代文化主潮的乡村故事的代表”。［2］384-394
守华同志进行《张天师传说》的个案研究。他发挥“广搜深觅资料”之长，搜集宋明清古籍13篇、现代采录口头传说27篇，加上“江苏人则让张天师在《追鱼》《沈七哥》中扮演阻碍青年男女追求爱情婚姻自由的不光彩角色”两篇，共42篇传说，探索张天师传说规律性事理。①汉代张道陵创立道教，号曰“天师”，传袭63代。《天师降魔》讲述张道陵。其他张天师传说“以人的本来面目为基点再赋予神性的活神仙形象”，“形象构成是‘箭垛式’的”，“不仅有历代张天师的影子，有天师府以外的众多道士的影子，还包容着广大民众对道士的梦幻与期待”，“大都产生于明清时期的道教信仰与民间文化的背景”。②传说的艺术价值，“融合着中国民众特别是农民的文化心态与美学情趣，概括反映了明清以来的许多人情世态，因而有别于纯宗教性传说”。“世俗性的增强，人们对张天师的形象刻画也就更加生动活泼而富有人情味”。秃尾巴老李遭玉帝惩罚，到龙虎山服役，他让一位为天曹所重的县令上表说情开脱罪责。丛尚书来看望天师，得罪老李，天师怕老李报复老友，建议老龙帮老李告假探望老母，化仇为友。在贵州仡佬族《张天师斩蛇精》中，他帮妹找得妹夫，妹子哭诉丈夫形迹可疑。他查明妹夫是蛇精，斩之。娘打天师耳光说：“安心叫妹妹守寡呀？”寻妹生下的白蛇，后来配了许仙。③传说演变世俗性故事，将“箭垛法”“拟人法”等传统民间叙事手法和“难题考验”“变形斗法”等情节单元运用到张天师传说中。还大胆而巧妙地将张天师传说嫁接到一些脍炙人口的民间文学作品上头。山东人让张天师和秃尾巴老李交朋友，湖南人说猎神张五神和张天师发生过纠葛，湖北人让明代著名清官郝敬到天师府做客救乌龙太子，江苏人让张天师在《追鱼》《沈七哥》中扮演不光彩角色。从葛洪《神仙传》到明清笔记小说，再到现代口传传说故事叙事诗，张天师形象的宗教性与神圣性日趋淡薄，世俗性、人民性不断增强，“在口头传承中获得新的艺术生命和光彩，成为中国民间文学创造的重要典型之一”。［4］361-369
四、中国第一部民间故事史
《中国民间故事史》（1999）是刘守华教授故事学研究事业的高峰之一。是在《谈民间讽刺故事》（1956）、《一组童话的比较研究》（1979）、《民间童话概说》（1985）、《故事学纲要》（1988）、《口头文学与民间文化》（1989）、《道教与中国民间文学》（1991）、《民间文学导论》（1993）、《比较故事学》（1995）等44年（1956—1999）的学术积累，发挥“广搜深觅资料”之长，引用153种古今中外典籍，钩沉、引录历代450篇故事，精心钻研、撰著的中国第一部民间故事史。虽然与澳大利亚华裔学者谭达先《中国二千年民间故事史》（2001）几乎同时撰著，一则刘氏之作出版年份在前，二则谭氏之作研究生活故事，刘氏之作全面研究童话（幻想故事）、生活故事、寓言、笑话，所以定位为“第一部”。笔者比较研究谭、刘两部故事史的首创精神与学术价值（刊《湖北民族学院学报》2004年第2期），本文着重探讨刘氏之作。笔者治少数民族文学史，对口传文学的断代，只能依其内容反映的大致历史时期分其先后，按其韵文作品民间诗律之由简入繁判断其发展。守华同志则按作品载入典籍之先后而分期为“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20世纪”六个历史时期，专设“佛教传播与中国民间故事”“道教信仰与中国民间故事”两章，历史行程2 500年，条分缕析，精彩论述。
守华同志从笔记小说、《道藏》、《大藏经》三个系列的古籍选取故事资料。选取标准是：①应来自口头传承。②应和口头叙事文学中的神话、传说相区别，引入世界故事学的新方法，开展故事研究的新局面，引入“母题”和“类型”研究，发掘民间故事的文学意蕴，追求故事“生活史”的历史地理比较研究。在每一历史时期中选取容纳民间故事材料较多的几种著作，加上若干著名故事类型的代表性文本，相辅相成地作为内容的主体，在“小结”中对每一时期故事活动和故事文本的特征及价值综合评说。2 500多年历史进程中，中国民间故事传承演变有三特点：①在类型演变中增强艺术活力，如《田螺姑娘》增添难题考验。②口头与书面传承交错并行，如“云中落绣鞋”，初见唐人《初学记》引《鄱阳记》中《望夫冈》，唐代志怪作家笔下，成为《岩洞的故事》，明清时期，笔记《对山余墨》转述，改编弹词及宝卷《云中落绣鞋》，小说《云中落绣鞋全传》，木鱼歌《井底结钗》，越剧《云中落绣鞋》，桂剧《玉仙塔》，闽剧《黄恩傅义》，莆仙戏《吕文龙》，现代口传故事《王恩石义》。③在世俗文化与宗教文化的相互渗透中演讲，如佛经含有大量印度古代民间故事、以汉、藏、蒙、傣等文字译出佛经，在中国各族中传播，构成中印故事文学交流，促成中国民间故事艺术风格大转变，还有不少印度民间故事演化成中国民间故事。道教对中国民间下层文化影响更广泛而深刻，神奇幻想世界，积极浪漫主义精神。［5］14-25
先秦两汉评介《汲冢琐·晋平公梦见赤熊》，明胡应麟评“盖古今纪异之祖”（最早的奇异故事）。先秦诸子的寓言，《孟子·齐人有一妻一妾》《韩非子》[1]《战国策》[2]《吕氏春秋》[3]汉《风俗通义》[4]《列女传·有虞妃》。守华同志就某些故事写它的历代变异，如汉《淮南子·地陷为湖》、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历阳陷为湖》、晋干宝《搜神记·长水县》、北朝郦道元《水经注·浊漳水·招生》、唐戴孚《广异记·担生》、宋刘斧《青琐高议·大拇记》、明《包龙图判百家公案·东京判决刘驸马·崔长者逃脱洪灾》、现代武汉口传《梁子湖的传说》。此“个案”，见证了刘守华教授《故事史》的学术风貌。他“小结”：①“街谈巷议”“道听途说”进入士人笔下。②后世普遍流行的动物故事、生活故事、笑话、神奇幻想故事、故事化的传说，本时期已初具规模。③口语化特色。［5］27-87其他历史时期也都有“先秦两汉”的学术特色。
魏晋南北朝评介《列异传》[5]《搜神记》[6]《搜神后记》[7]《幽明录》[8]《异苑》[9]《笑林》[10]《殷芸小说》[11]《博物志》[12]《述异记·神鸡吐金》《录异记·求如愿》。［5］27-87
守华同志对《白水素女》重点探索。美国华裔学者丁乃通《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将“田螺姑娘”列为400C型，收录古今异文30余例，形态早在《搜神后记·白水素女》成熟定型。本事见《初学记·发蒙记》、梁任昉《述异记》（上），以福建为背景。三四百年后，螺女故事出现在唐末皇甫氏《原化记·吴堪》，以常州义兴（今江苏宜兴）为背景。元《湖海新闻夷坚续志》、明冯梦龙《情史》、明周清源《祖统制显灵救驾》、清程趾祥《此中人语·田螺妖》、陆长春《香饮楼宾谈·螺精》、现代采集口传故事福建《螺女江》、浙江《田螺女》、台湾高山族《螺蛳变人》、广西壮族《孤儿和龙女》、湖北土家族《张百中》，都是《白水素女》的流传变异本。《搜神后记·蛟子》被称为“龙母型”“龙子望娘型”“秃尾龙型”。《蛟子》出于《后汉书·窦武传》的窦氏蛇、《搜神记·窦氏蛇》，传承变异的异本有唐刘恂《岭表录异·悦城龙母》、宋乐史《太平寰宇记·端溪温媪》、清袁枚《子不语·秃尾龙》、现代采集口传故事湖南石门《桩巴龙》、山东民间文艺家家协会编印《秃尾巴老李的传说》入选100余篇（1998）、巫瑞书《荆湘民间文学与楚文化》论及湖南《桩巴龙》列举作品80余篇（1996）、四川《望娘滩》。孽龙成为中国民间叙事文学中一个既古老怪异而又极具现实性与人情味的独特艺术形象。这两个“个案”，再度见证了刘守华教授的学术光彩。他“小结”：①魏晋南北朝戏谈风与故事传播；②神怪故事和笑话流行；③虚实不分、粗陈梗概的艺术表现。［5］88-181
隋唐时期，唐为当时（618—907）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国家，经济繁荣，汉胡融会，中外交通发达，创造力活跃，达到古典文化的全盛佳境。承继魏晋志怪传统，志怪之作大都含有民间故事。评介戴孚《广异记》[13]，段成式《酉阳杂俎》[14]，敦煌抄本句道兴《搜神记》[15]《启颜录》[16]《博异志》[17]《集异记》[18]《传奇·陈鸾凤》《神仙感遇传·叶迁韶》《大唐奇事·廉广》，敦煌变文《舜子变》《董永变文》《孟姜女变文》《刘家太子传》。［5］182-251
守华同志重点探讨段成式《酉阳杂俎·叶限》，乃世界“灰姑娘型”故事的最早文字记录，比西方法国沙尔·贝洛尔《鹅妈妈的故事·灰姑娘》早700年，德国《格林童话·灰姑娘》早900年。AT分类法将它列为510A型，欧洲异文500个文本，丁乃通《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牵引》收录20例。刘晓春1993年撰硕士论文《多民族文化的结晶——中国灰姑娘故事研究》，中国异文增
到70多篇，多数为20世纪80年代采集的21个民族口传故事，广西壮族《达稼达仑》、京族《米碎姐和糠妹》，广东汉族《疤妹和靓妹》。迄今将近100篇，主要流传于南方少数民族地区，西北、东北地区异文也受南方影响，还融合在泰国、越南等国居民中。瑞典学者罗斯的博士论文《灰姑娘故事圈》（1951），各国异文700多篇。可从三个母题：①神鱼相助；②洞节奇缘；③鞋验婚剖析其民族文化内涵。［5］252-260守华同志也重点探讨《酉阳杂俎·旁
》。段成式说它是新罗故事，新罗为朝鲜古称，当时新罗与唐王朝交往密切，段成式在长安记录下朝鲜人讲的故事，竟编入藏文、蒙文《尸语故事》集。现代采集口传故事，东北朝鲜族金德顺讲述《长鼻子哥哥》，达斡尔族《有福不着急》《没有脖子的哥哥》、满族《小铜锣》《哥俩取宝》《揪长脖》、傈僳族《神磨》、彝族《宝葫芦》、仫佬族《奇妙的铜锣》、瑶族《敲敲鼻子油火头》《宝锤》《宝锣》《贪心丹雅的遭遇》、土家族《金壶和银壶》、汉族《长鼻子》《宝香炉》《王小的鼻子用车拉》。母题以勤劳善良的主人公得致富，贪婪自私者学样失败，被野兽拉长鼻子成为畸形人构成其文化内涵。［5］197-200
守华同志还重点探讨《鲁般作木鸢》与古代科技、中印文化交流。［4］260-272《田章》和天鹅处女型故事及其从中国走向世界。［4］272-288《望夫冈》和云中落绣型故事及其古今传承、国际性、现代性。［4］288-296
最终，他“小结”：①“俗讲”“说话”与故事传承；②故事内容与形式的演进；③唐代故事影响深远。
宋元故事，评介洪迈《夷坚志》，[19]刘斧《青琐高议》，[20]徐铉《稽神录》[21]施德操《北窗
·姜八郎》，张知甫《可书·天宝山三道人》，周密《癸辛杂识·海井》，葵绦《铁笼山丛谈·韩生》，元代无名氏《湖海新闻夷坚续志》，[22]苏轼《艾子杂说》[23]陈元靓《事林广记》。[24]
守华同志重点探讨洪迈《夷坚志》[25]等宋代“蛇妻”故事，与唐谷神子《博异志》[26]等“美女蛇”故事比较，演化成中国四大传说之一《白蛇传》，代表性文本为明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此后有许多口传传说和戏曲、评弹。日本也流传《蛇女婿》《慈母的眼珠》，与《夷坚志》宋代同类型故事十分接近。《夷坚志》[27]及神蚕故事之古今演变。《搜神秘览·费孝先》到现代采录湖北土家族《斗谷三升米》及其异文（湖北长阳、丹江口市伍家沟故事村、枝江平湖村、五峰故事家刘德培、广西桂平）古今比较。《青琐高议·卜起传》，与唐吴堪《原化记·崔尉子》、温庭筠《乾
子·陈义郎》、于逖《闻奇录·李文敏》、元无名氏《湖海新闻夷坚续志·母子重见》比较，“子报父仇”故事的演讲及其艺术魅力。专题探讨宋元话本与民间故事，剖析《李元吴江救朱蛇》之“有声有色”。
“小结”：①说话兴盛，辑录故事蔚然成风；②重视因果报应与情爱追求；③故事形态的生活与文学化。
明清时期，评介王同轨《耳谈》[28]，蒲松龄《聊斋志异》[29]，袁枚《子不语》[30]，墉讷居士《咫闻录》[31]，都穆《都公谭纂·定珠盘》，屠畯《憨子杂俎·七兄弟》与现代束为在山西采录《水推长城》比较，满族和邦额《夜谭随灵》[32]，沈起凤《谐铎·奇婚》，吴炽昌《客窗闲话》[33]，寄泉《蝶队外史》[34]，安徽桐城人许奉恩《兰苕馆外史》[35]，邹弢《三借庐笑谈·陈阿尖》，清都散客（赵南星）《笑赞》[36]，冯梦龙《笑府》[37]，乐天大笑生《解愠篇·死后不赊》，石成金《笑得好》[38]，小石道人《嘻谈录》[39]，清陈臬谟笑话理论著作《半庵笑政》。
守华同志重点探讨“天婚故事”，最早见于明杨慎《南诏野史·辘角庄》，现代采录白族口传故事有李星华、余嘉瑞、杨美清、杨秉礼、杨桂林、马骅等六个异本，钟敬文称“享夫福女儿型”。丁乃通命名“主宰自己命运的公主”，923B型，古今文献找到57例，在日本、朝鲜、缅甸、柬埔寨也有流传。以它赞颂女性自主自强精神、勇敢追求纯真爱情，赢得民众喜爱，焕发经久不衰的艺术光彩。探讨老獭稚故事《耳谈·宝应獭妖》，中国最记载的狼外婆型有清黄承增《虞初新志·虎媪》，义虎型有张潮《虞初新志·义虎记》，程趾祥《此中人语·情虎》，化身型有袁枚《子不语·刘老虎》、张潮《虞初新志·徐芳枙化虎记枛》等种种虎故事。探讨“宣卷”“善书”和民间故事，以《黄氏女宝卷》《方便好报》《姻缘巧配》为例，论其演变与文化价值。
“小结”：①遍及城乡的故事讲述活动；②新的风格与魅力；③民间故事与文学发展，明冯梦龙《喻世名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140篇小说，三分之一是宋元民间艺人的口头创作，这些话本大多数是以民间故事传说为基础创作的。在关于三国、水浒、唐僧取经的故事传说基础上，作家创作长篇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清蒲松龄大量汲取民间故事素材，创作《聊斋志异》。
《故事史》里的佛道信仰与民间故事探讨，不同于《比较故事学论考》《道教与中国民间文学》里的探索，既以之为基础，又有所发展，主要是“史”的发展轨迹与发展规律。也像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等时期的探讨一样，从发表故事的典籍入手，列举代表性作品，前溯后延诸多异本，从中探索规律性事理。这是刘守华“故事史”的体例，也是方法论，既借鉴文学史，又区别于文学史，富有开拓性。
佛教于东汉初年（一世纪）传入中国，隋唐进入鼎盛状态，宋元明清儒释道三教合流，佛教走向衰微，但在现代宗教生活中仍占重要地位。
探讨南朝梁代僧宝昌《经律异相》[40]。《经律异相》从270多种佛经，摘编故事669则，将6世纪初传入中国的汉译佛经中的故事传说搜罗殆尽，从中可窥佛经故事全貌。守华同志将现代采集口传故事异本，与之前后比较，凸现《经律异相》在中国深远影响。
探讨唐玄奘《大唐西域记[41]》。
探讨藏传佛教《尸语故事》。作者和产生的确切年代难以考订。有些印度故事保持异域色彩，有些印度故事已融入藏族口头文学，有些本是藏族或国内民族杂居地区的本土故事。爱情故事中藏族文化特色鲜明的《记得前世的德尼蚌牡姑娘》（通称《开品的姑娘》），对美好、幸运的追求和对邪恶的抗争的故事，《六兄弟齐心》《三个魔鬼》《真赛》《农夫和暴君》。藏族《尸语故事》有木刻本、手抄本，也盛传于僧俗口头，脱胎于古印度《僵尸鬼故事二十五则》。现代采集到各民族口传故事，可证《尸语故事》影响深远。
云南傣族流传着“佛祖转世阿銮”的散文故事和叙事诗，现代采录到故事五六十篇，源于《佛本生经》（547个故事）。佛本生故事，约13世纪，随小乘佛教传入傣族地区。探讨阿銮故事《阿銮吉达贡玛》源于《六度集经·童子本生》。湖南侗族《勇敢的雷生子》属同题材变异本。《四脚蛇阿銮》讲“蛇郎”故事。《阿銮金乱》讲小伙子与鱼姑娘相爱。《稀奇古怪》讲小伙子与化身荷花的龙女相爱。《樵夫与七公主》即天婚故事。《阿銮麻哈哈》讲青年吞吃魔鸟眼珠，能喷吐金银珠宝，又得仙人宝物，能腾空飞行，旅途遭害，起死回生，惩罚恶者。《只有头的阿銮》讲有头无身无脚的怪孩子，才智超众，天神护佑得富贵。《马利占杀龙》讲山野小子马利占出门学本领，战胜残害男人的女王。《十二个姑娘的眼珠》出自《五十本生故事》（约13、14世纪成书于泰国清迈地区），原型是克什米尔古老故事。阿銮故事讲英雄人物、缠绵悱恻的爱情、金戈铁马的战争、大团圆结尾，寄托傣族人民美好心愿，洋溢浪漫主义激情。
评介唐僧人昙学等8人在新疆于阗佛寺听西域僧人讲经的笔记，其中含印度故事《贤愚经·檀离革奇品》，一位贤明国王审系列疑难案件。其变异本有内蒙古蒙古族《一连串的官司》、新疆维吾尔族《公正的判决》。受佛教故事影响而民族化。
佛经龙女故事，代表性作品《经律异相》[42]，前者讲龙女报恩，后者讲沙弥、龙女的爱情悲剧。影响中国龙女故事，如汉族《张打鹌鹑李钓鱼》、藏族《奴隶与龙女》、苗族《木匠和龙女》、土家族《张百中》、壮族《老三与土司》、朝鲜族《水宫公主和农夫》等。守华同志论述了龙女故事“经历了一个漫长而曲折复杂的演变过程”。被救者龙女感恩图报观念来自印度佛经故事，神奇动物“那伽”人格化，亦真亦幻，也从印度故事吸取营养。印度龙女地位卑贱，把人间男子对她的爱怜追求视为“降尊就卑”，在男人面前俯首帖耳，乃印度种姓制度下贱民阶层的象征。中国龙女神奇而高贵富有，人间男子获龙女爱情，表现出做驸马的意义。龙女形象的美化，故事形态的多样化，也是中国龙女故事的特色。
守华同志对佛教传播与中国民间故事“小结”：①佛经故事的宗教性与世俗性，世俗性日益发展；②佛经故事与中印故事文学的交流融会，许多故事类型来自印度，艺术形态的嬗变和艺术思维的解放也受印度影响。
笔者寻踪，守华同志“佛教与中国民间故事”之作，从汉译经里的印度故事→西域僧侣、中国和尚所讲佛经故事与印度故事→和尚们所讲印度文化影响下的世俗故事→中国各族民众所讲印度文化影响下的故事，这样一条民间故事史的发展轨迹。筚路蓝缕，刘守华教授“中国民间故事与宗教”的探索经验是值得学习的。
道教是中国本土传统宗教。东汉顺帝时，张陵（一称张道陵，34—156年）奉老子为教主，《道德经》为主要经典，在四川鹤鸣山倡导五斗米道，道教逐渐形成。隋唐北宋时，道教进入鼎盛时期。明代中叶后走向衰微。宋以后儒道佛三教合流。全国56个民族，信仰道教约20多个民族。汉刘向《列仙传》[43]叙讲子英捕得赤鲤，养成长丈余、生角与翅翼，驮子英升天。年年归家见妻，岁岁驮他上天，如此七十年。阴生长安城中行乞，受尽凌辱迫害，使仙术使仇家房坍，压死家人。邗子驯狗，进山中神仙住所，成仙。东晋葛洪《神仙传》[44]，叙讲哥哥寻得失踪四十多年的弟弟皇初平。弟弟让石头变羊群。哥哥跟弟弟修仙道。县令刘纲和妻子樊夫人修道，夫妻斗法，丈夫屡败，双双升仙。宋人编《太平广记·云笈七签·张道陵七试赵升》叙讲张道陵七道难题考赵升，通过考验，授以道要。明冯梦龙《喻世明言·张道陵七试赵升》改编白话小说，湖北崇阳故事《草鞋匠求仙记》受道教故事影响。守华同志搜求到张道陵故事近20篇。清梁章钜《浪迹丛谈·龙神》叙讲江西贵溪县令与龙虎山张真人甚熟。龙神获罪，谪山中服役，当了张真人的侍者。张真人写章奏请县令花押，代龙神申请宽恕。侍者得还龙宫，叩谢县令，赠白云一片。县令盛暑北行，果有白云遮护。
唐沈汾《续仙传·孙思邈》叙讲孙思邈救蛇（龙子）获赠龙宫药三十，成了名医药王。唐杜光庭《墉城集仙录·云华夫人》叙讲巫山瑶姬助大禹治水辟三峡。守华同志进而论述道教女神崇拜对中国民间故事传说广泛而深刻的影响（西王母、女娲、九天玄女、碧霞元君、妈姐、蛇仙、狐仙……）。
守华同志追溯寻踪“八仙”由来。葛洪《抱朴子·内篇》指淮南王刘安八门客为“仙人八公”，杜甫《饮中八仙歌》，《太平广记·野人闲话》“蜀中八仙”，元代上、中、下三个八洞神仙，元全真道观——山西永乐镇纯阳万寿宫壁画《八仙过海图》，明代小说《八仙出处东游记》，八仙群体稳定下来。宋洪迈《夷坚志·华亭道人》叙讲小商贩行方便搭载云游道人，道人表示让他多赚两万相报。芦席涨价，商贩赢利。垫底芦席写有“吕洞宾”名字，方知遇仙。进城遇道人卖姜，商贩求黄金。道人让他守姜，还店取金，一去不回，只得扛姜回家。元代无名氏《湖海新闻夷坚续志》[45]。明代王同轨《耳谈·吕贫子》都讲吕洞宾故事。清代乐钧《耳食录·捕鱼仙》讲李铁拐故事。八仙故事，民间盛传不衰，现代采集不少，守华同志所见达两百余篇。元明杂剧八仙题材近20种，明代吴元泰《八仙出处东游记》56回，叙八仙赴王母蟠桃会归途各履宝物渡海。龙子爱蓝采和所踏玉版，摄而夺之，遂大战。八仙火烧东洋。龙王败，请天兵来助，亦败。后得观音和解，乃各谢去。湖北京山县采集到《东游记歌》。守华同志论八仙故事：①以一组具有鲜明个性特征的形象构成生动活泼的群体；②仙人形象既超凡脱俗又富有人情味；③情节结构新颖别致。
南方多水患，民间盛传许真君斩蛟治水故事。唐段成式《酉阳杂俎·许旌阳》、张族鸟《朝野佥载》、宋《太平广记·宋代余卞所作十二真君·许真君》、刘斧《青琐高议·许真君斩蛟白日上升》、道藏《西山许真君八十五化录》、孟籁甫《丰暇笔谈·孽龙篇》《集说诠真·许逊诛蛟》都记许真君故事。还有通俗小说《晋代旌阳得道擒蛟铁树记》、杂剧《许真人拔宅飞升》等文人创作。黄芝冈《中国的水神》（生活书店1934年版）考察许真君斩蛟传说有关遗迹分布江西、湖北、湖南、安徽等地30余处。四川德阳市20世纪80年代采集到《许逊的传说》《许真君审猪》《错斩幼童》等。
仙乡奇遇故事，源远流长。晋袁崧《郡国志》、葛洪《神仙传·吕恭》、北朝郦道元《水经注·渐次水引东阳记》、南朝宋代刘敬叔《异苑》、梁代任昉《述异记·王质》，都记录观棋烂柯故事。
晋陶潜《搜神后记·剡县赤城》、南朝宋代刘义庆《幽明录·刘晨阮肇》记录袁相、根硕深山遇仙女，刘晨、阮肇天台山遇仙女。
守华同志“小结”：①道教神秘幻想与民间叙事艺术；②宗教性与世俗性的交错并存；③雄健幽深之美的体现。
守华同志不仅总体上对佛教文化与民间故事、道教文化与民间故事之“史”的探索，对具体的故事篇章，也作“史”的发展轨迹探索，对“史料”之寻踪探幽发掘用力颇勤，对发展轨迹之研讨更是煞费苦心。岂易为哉！岂易为哉！
《故事史》以“20世纪的中国民间故事”为末章。
1922年北京大学创办《歌谣》周刊，1924年10月5日第62期征集故事、童话。1930年前后，中山大学《民俗》周刊大量刊载故事，上海北新书局发行林兰（李小峰）编选故事集近40种，方明慧整理《民间故事集》，上海北新书局1937年3月出版。王统照编选《山东民间故事》，上海儿童书局1937年8月出版。研究方面，周作人1913年发表《童话研究》《童话略论》。顾颉刚1927年发表长篇论文《孟姜女故事研究》。钟敬文1929年发表《中国民谭型式》（45个型式）。赵景深出版《童话论集》（1927）、《童话学ABC》《民间故事研究》（1929）、《民间故事丛话》（1930）。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大批学者转移西南。凌纯声、芮逸夫《湘西调查报告》，下册为采集神话、传说、寓言、趣事61篇（1940年成书，1947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采集湘西凤凰、乾城、永绥地区苗民口头叙说，饱含民间故事魅力。庄学本1939年于康藏高原巴塘等地采录藏族故事，上海时代书局1950年出版。
1942年5月毛泽东发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许多文艺家投身于学习民间文学艺术和民间艺人。李束为、李季、康濯、董均伦、贺敬之等深入农村搜集民间文学作品，出版《水推长城》《红娘子造反》《地主与长工》《半湾镰刀》《民间故事》《刨元宝》等。李季学习陕北民歌信天游，创作长诗《王贵与李香香》，贺敬之学习秧歌，吸取“白毛仙姑”传说，创新歌剧《白毛女》，赵树理运用民间说故事手法，创作小说《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
1949年新中国建立后，1950年成立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1955年创办《民间文学》杂志，成为主要园地。民间故事和民间故事集子大量出版。涌现董均伦、萧崇素、萧甘牛、裴永镇等搜集家。1979年后，进入民间文学事业第二个黄金时代。民间故事和民间故事刊物、刘德培等故事家，河北耿村、湖北伍家沟等故事村，出版故事专集。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持《中国民间故事集成》。
刘守华教授故事学研究，还有《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研究》（2002）、教材三种：《民间文学概论十讲》（1985）、《民间文学导论》（1993）和《民间文学教程》（2002）等。
守华同志的比较故事、宗教与故事、故事史、故事类型等，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在故事学道路上不懈地前进着。他写道：“我曾对自己作过一些分析，可是自知之明而不易达到，只能说是一些片断印象。我一直抓住故事学不放，从跨国跨民族比较，到联系道教、佛教文化加深加宽，这似乎比较明显。还有一点，我15岁之前生活在农村，20世纪50年代后搞过土改、四清、下放劳动，约有三四年，80年代后任省民协正副主席长达20年，和乡村民间文艺家密切交往，因而熟悉农村生活，同民间文艺主体心灵相通，心心相印，似乎这一点也较突出，和一般学人有别。这里我近来感悟到的。”（《守华2007．10．1致过伟函》）就以这段“守华坦言”作本文“结语”吧！
参考文献
［1］刘守华．故事学纲要［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
［2］刘守华．比较故事学论考［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
［3］刘守华．口头文学与民间文化［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9．
［4］刘守华．比较故事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
［5］刘守华．中国民间故事史［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