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学家寓言学家刘城淮

过　伟

刘城淮的学术贡献，神话研究《中国上古神话》（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10月版）、《中国上古神话通论》（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1月版）、《神话经典》（湖南文艺出版社1996年5月）、《世界神话集》^[1]（湖南大学出版社1999年1月版），寓言研究《探骊得珠，先秦寓言通论》（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年10月版）、《先秦寓言大会》（岳麓出版社1993年9月版），神话与寓言研究文集《文艺湘军百家文库·刘城淮卷》（湖南文艺出版社2000年10月版）。

一、先秦寓言挖掘探索

学术研究，资料为本，资料先行。

城淮从22种古籍钩沉561篇寓言，录原文，加注释，辑《先秦寓言大全》，前言简论寓言是“用作象征性比喻与讽喻的、隐喻深邃道理的简练文艺故事。”具有故事性、形象性、虚构性、简短精炼。第一篇寓言为《左传》昭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20年）《雄鸡断尾》。第一批寓言见于《墨子》。可分三期：始创期《墨子》为代表，成熟期《孟子》《庄子》为代表，繁盛期《韩非子》《吕氏春秋》为代表，《韩非子·说林》为第一个寓言“专集”。先秦寓言特点凡五：现实性、政治性、散体、独立性、本体性。^［1］2-5

《刘城淮卷》四篇论文：《略论先秦寓言的发生和发展》《论先秦寓言的特点》《试论先秦寓言的象征创作方法》《先秦寓言特殊之美》，发展《大全·前言》的理论概括，由《大全》论文而过渡到《通论》。

《通论》第一章引寓言实例，也引貌似寓言而细辨则非寓言的实例进行对比，畅开来论寓言三个特点：简练的文艺故事，隐喻着深邃的道理，象征性比喻、讽喻。^［2］3-19第二章寓言的产生，第三章发展，也引许多实例，论述第一篇寓言为《左传·昭公二十二年·雄鸡断尾》，第一批寓言为《墨子》《阖门捕盗》等19篇。^［2］20-87第四章论寓言杰出的开拓者《墨子》的特点：扩充了寓言的门类，表政理的寓言，表哲理的寓言，褒彰寓言，训诫寓言，揭露性寓言，讽刺性寓言，笑话性寓言……；增加了寓言的比喻方式：明喻、暗喻、客观设喻、主观设喻、单喻、博喻……；现实主义与象征主义相结合，扩大了主人公的范围：历史人物，现实人物，愚人形象……；生活小事揭示大道理，加强寓言为政治思想斗争服务的特性与传统。^［2］58-71

孟子寓言《五十步笑百步》等20篇，“民本”思想，“仁义”纲领，丰富了象征主义与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创作方法，塑造人物，铺排情节方面超越《墨子》，语言活泼传神，暗喻为主，富于哲学道理。^［2］72-83

庄子寓言《蜩鸠笑鹏》等98篇，冷灰下面蕴含着热炭，独树一帜的思想风貌，充溢着超脱现实的幻想，驾乘着新奇的想象，广泛地以物拟人，浓郁的浪漫主义，摇曳多姿的现实主义，速写勾勒与工笔描绘并用，议论风生与形象描述融合，多样化地刻画人物形象，多层次地编排故事情节，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2］84-106}

韩非子寓言《和氏献璧》等174篇，鲜明地表现他的“道、法、术、势”思想，加强了寓言的政治性，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推上新高度，长长的人物画廊，上百个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地陈列着，大多是历史人物，现实人物愚人和机智人物性格尤为分明，精巧地织造故事，多样地讽刺，卓越的艺术成就。^{［2］107-128}

论述《战国策》《吕氏春秋》和其他诸子寓言。总论先秦寓言的思想性、艺术性、诸多特点，以及对后世的影响。《大全》是一篇篇寓言释读，《通论》是一个个专题论述，两者互补，刘城淮在中国民间文艺术史上、寓言领域挖了一口深井。

二、上古神话挖掘探索

城淮的神话研究早于寓言也挖掘与探索相结合，资料先行，资料为本。从1956年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到1988年出版《中国上古神话》，历时32年。32年炼一书，可赞可歌！城淮从古籍及殷墟甲骨钩沉神话资料。哪怕片言只语，尽力搜罗。采古籍192种。也采录少量现代口传神话。持袁珂“广义神话论”。把上古神话分为四类：自然性、自然社会性、社会性、综合性。

城淮录正文注释，今译，说明，引读者进入奇妙的神话异境。例如：［正文］崇丘山有异鸟，一足一翼一目，相得而飞，名曰蛮，见则吉良。（《博物志·异鸟》）［注释］相得而飞：意为比翼飞翔。见：同“现”。又注了《博物志》另一则异鸟，《嫏嬛记》比翼鸟，白居易《长恨歌》“在天愿为比翼鸟。”《山海经·西山经》蛮蛮鸟，见则大水。［译文］崇丘山有种奇异的鸟，一只脚，一张翅膀，一只眼睛，双双比翼飞翔，名叫蛮，它一出现就天下吉祥。［说明］……神圣的东西最初是人们从动物界取来的，就是动物。而带给人们益处的神禽神兽神虫神鱼，即是于人有益的动物的化身。说蛮、狡之类可以招致丰收、吉祥，有其现实性。……从这例子，可见全书体例，极便学人进而研究。笔者写《中国女神》，参考了城淮此书所搜罗的女神资料，受益匪浅。

《中国上古神话通论》，在上述广搜深挖资料基础上探索。城淮广泛汲取前贤的成果，冶铸自己的学说——①西方的隐喻学派（神话隐喻着某种自然原理或社会原理，《通论》［3］2）；②历史主义学派（神话是一种筛选了的历史，真正存在过的人物事迹的纪录［3］3）；③传播学派（一些地方的神话传自另一些地方，世界神话源于巴比伦，《旧约全书》的马太、亚伯拉罕是希腊神话的原型，^［3］4-5）；④浪漫主义学派（通过诗性智慧的玄学功能想象出各种神，通过诗性智慧的宇宙功能为自己造成一个全住着神的世界，将所感知以及深感惊异的事物的起源归结于神，由是创作出了神话［3］5-6）；⑤象征型——古典型艺术学派（最早出现的是象征艺术，接着是古典艺术，后来是浪漫型艺术，象征型艺术在摸索内在意义与外在形态的完美统一，古典型艺术在把具有实体内容的个性表现为感性观照的对象之中，找到了这种统一，而浪漫型艺术在突出精神性之中又越出了这种统一，最初的神话是象征型，希腊神话是古典型的［3］7；⑥宗教仪典学派（神话是历史事件的宗教意义与人类精神［3］9）；⑦自然学派（神话是以自然现象为核心或本源的［3］10）；⑧人类学派（万物都有灵魂，灵魂演化为精灵，精灵演化为神，从而创造了宗教、神话［3］12）；⑨历史民族学派（人类开始时有人类动物观念，其神话为动物神话，以后，逐渐产生了祖先崇拜，其时神话所表现的是人类的生死、命运问题，有了太阴世界观与太阴神话，将祖先崇拜、死与月亮联系在一起，又有了太阳世界观和太阳神话，将人类的生涯、万物的存在都与太阳相连，以上神话都是低级神话，为高级神话的先驱［3］15）；⑩心理分析学派（神话很可能是所有民族寄托愿望的幻想和人类年轻时代的长期梦想被歪曲之后所遗留的迹象［3］16）；皕瑏瑡社会学派（神话是人类社会生活的反射，人类集体精神的体现［3］18）；皕瑏瑢功能学派（神话生发于人类的特殊需要，神话功能是多方面的［3］20）；皕瑏瑣结构主义学派（神话三功能结构，宗教的亦即法术，法制的统摄——智能，武力与丰饶［3］21）。刘城淮汲取上述外国学者的见解，也汲取现代中国学者的学术智慧：①鲁迅（神话大抵以“神格”为中枢，又能推演为叙说，而于所叙说之神，又从而信仰敬畏之，于是歌颂其灵，致美于坛庙［3］26）；②茅盾（神话由北、中、南三个系统组成，北部系统有“女娲补天”“黄帝战蚩尤”等神话，中部系统有楚国的“山鬼”“大司命”“少司命”等神话，南部系统有“盘古开辟天地”等神话［3］32）；③袁珂（神话并非古代或上古所独有，而是在各个不同的历史时期，随时都有新的神话产生［3］33），汲取闻一多、顾颉刚、丁山、谢六逸、黄石、黄芝冈、林惠祥诸家学说。

刘城淮专题探索上古时代的特点与上古人民的思维、美学观，神话的性质、不自觉神话、半自觉神话、自觉神话与神话的共性，神话与宗教故事、史诗、传说、历史故事、童话、寓言、幻想故事之区别，上古神话的起源，生发的客观根源、主观根源、起源的时期。整个神话、上古神话、单个神话、系列神话的发展，神话的系统、系统与流派的形成，神话发展的特点，种类，传播、保存与遗佚，总之，这些专论论了神话的方方面面。

《通论》华彩乐章乃七至十章论四类神话。七章自然性神话，论生物（动物、植物）、地理（山岭、河海、矿物、火山地震）、气象（风、云雨、雷电、霜雪）、天文（太阳、月亮、日月食、星辰、三光、虹霓、岁时）、宇宙（创世、天庭、大地、四方、幽都、登天入地与隔绝三界）诸种神话。八章自然社会性神话，论生产工具（掌火、弓矢、渔具、农具、交通工具）、生产经营（采集、渔猎、畜牧、农业、林业、手工业、建筑、商旅、宝物）、复合生产、除害（剪除凶恶动物、灭火、防风、御寒、斗石、制溺、平洪、除旱妖、制日月、引水除旱、医病、搏雷、镇鬼、扫魔、修补天地、其他除害、复合除害）诸种神话。九章社会性神话，论人类初生（图腾、神与物结合生人，神生人、造人、出人、降人、变人）、人类再生、人类生理特征、复合人类诞生、恋爱、婚姻、文化歌舞音乐、美术、复合文化）巫觋、科技、文字、才智、风俗、礼制、群体（族史、村镇、百族、争斗、战争、阶级斗争）诸种神话。十章综合性神话。刘城淮之论，多举神话资料实例。资料来自古籍。因为他持袁珂广义神话论，资料也有来自现代采录口传神话与民俗。有汉族神话，也有少数民族神话（含汉文古籍所记，少数民族文字所记，口传少数民族神话与民俗）。纵横开阖，洋洋洒洒。举一例评介如下：

动物来源神话，或为神与人变动物神话，说某种、某些动物系某神、某人所变（举佤族《鸟泪泉》）。又如布依族传称力戛的手指变成了飞鸟，脚趾变成了走兽。在上古人民的意识里，人与动物相同相通，所以通行着变形原则，人可以变为物，物可以化成人。神与人变动物神话即由此而生，它也开了神与人变物故事的先河。动物来源神话又或为神造动物神话，说某种、某些动物系某神所造，如景颇族传称宁贯娃用泥土造出了鸟、鱼、虎、豹、象、鹿、猴、羊、兔、猫、狗、马、猪、鸡、鸭等；有的传称女娲“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羊，四日为猪，五日为牛，六日为马”。（《荆楚岁时记》按引《问礼俗》）。一般而言，神变动物神话比神造动物神话要产生得早一些，因为造东西比变东西所需的能力要大一些。动物特征缘起神话，或为一种动物特征缘起神话，如（举珞巴族《啄木鸟》），或为多种动物特征缘起神话，如（举京族《海龙王开大会》墨鱼、鯆鱼、螃蟹、鲎鱼、鱆鱼、珑蜊鱼等特征缘起）……动物源起复合神话由动物来源神话与动物特征缘起神话融合而成，如（举纳西族《虎的来历》）……

再举一例：著名的女娲造人、补天神话，刘城淮在“自然社会性神话”之“复合除害神话”，引《淮南子·览冥训》：“……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他论道：这是由女娲补天神话发展而成的。女娲补天神话现在还流传于民间。（引藏族《女娲娘娘补天》）它脍炙人口，人们这个给它加进翦灭凶恶动物的斗争，那个给它添上灭火的斗争，这个给它加进治水的斗争，那个给它添上防地震的斗争。它便成了除百害神话。……女娲除百害神话是整个上古人民与自然灾害斗争的总结，是全部防御大自然神话的总结。刘城淮在“社会性神话”，写女娲造人：“初作造人神话的人们还生活在母系氏族社会晚期，故其作品为女神造人神话”，引《太平御览》卷78引《风俗通》：“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做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縆泥中，举以为人。”这是最有名的女神造人神话。^［3］466洞穴出人神话当始作于母系氏族晚期。另一类型——大地出人神话亦然。引《抱朴子·释滞》：“女娲地出。”上古人民目睹万物生长于大地之上，植物由地长出，农作物靠土地生长，遂有人自地出的遐想。地出的人，第一个是女人，这样的说法无疑是出于母系氏族社会的人们的口。^［3］470刘城淮墨酣笔舞、淋漓尽致地写神话，写上古时代的百科全书，写上古神话的风貌，写浓郁的民族色彩，^{［3］544-617}写对后世的影响，写对其他国家的影响，^{［3］635-656}写对现代社会的作用。^{［3］657-660}

三、建构世界神话体系

刘城淮从中国上古神话起步，汲取袁珂“广义神话论”进而写《中国中古神话通论》。主编《神秘文化精品系列》，编著《神话经典》，组织学者编著《佛话经典》《鬼话连篇》《怪话连篇》。《神话经典》精选古籍中古典神话，志怪笔记中广义神话，现代采录口传神话，或今译，全加说明，普及神话知识。

编选《世界神话集》，自然、自然社会、社会、综合神话四集。精选亚、非、欧、美、大洋洲及中国少数民族神话。如美洲印第安人《郊狼获得了神力》、非洲刚果人《乌龟博得甲壳》、大洋洲新喀里多尼亚人《海鸥堆贝壳》、日本人《月亮里来的姑娘》、北欧人《奥可领世界》……普及世界神话知识。

他走了一条“学术研究与普及神话知识相结合”的道路，走出了“刘城淮特色”。

他一面编选《世界神话集》，一面提出“建构世界神话体系”。论其必要性，“对于建构人类的各种‘通史’，无不有所裨益。要统揽全局的世界通史、美学通史、哲学通史，那着眼局部的各种社会科学史、各种自然科学史，在其建构中，均可得益于世界神话体系。”论“有困难，但并非不可能”，“用存在决定意识，意识互相影响为纲，是可以将世界神话体系建构好的。”论具体操作。刘城淮设计自然性、自然社会性、社会性、综合性四类神话，历时性与共时性相结合，由他的《中国上古神话通论》学术框架，扩而充之，延而伸之，形成世界神话学术框架。1996年4月在国际民间叙事研究会北京会议向国际学术界公布。^［4］63-73刘城淮多年来向肝癌顽强搏斗，在学术领域不懈战斗。他是学术研究的强者！

2008年1月29日

参考文献

［1］刘城淮．先秦寓言大全［M］．湖南：岳麓出版社，1993．

［2］刘城淮．探骊得珠，先秦寓言通论［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

［3］刘城淮．中国上古神话通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2．

［4］刘城淮．文艺湘军百家文库·刘城淮卷［M］．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