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苏民与蒙古学、回学、西北民俗、遗产抢救

过　伟

回族学者郝苏民，原籍安徽，1935年7月9日出生于宁夏银川市。1954年毕业于西北民族学院蒙古语言文学专业，留校担任助教。1950—1958年曾学维吾尔语。1960—1962年曾学藏语。今为西北民族大学社会人类学、民俗学学院名誉院长，教授，《西北民族研究》主编，西北民族非物质遗产保护研究中心执行主任，民俗学、人类学、社会学硕士研究生导师，民间文艺学博士研究生导师。吸引蒙古国、日本、德国、意大利、美国及中国香港、澳门留学生。目前主讲课程《田野民俗志》《西北民族口承语言民俗通论》《民俗学田野作业方法论》《口头传统与口头诗学》《人类学原理》等。曾讲授《语言学概论》《中国语文》《翻译理论与实践》《蒙译汉教程》《蒙古民间文学》《蒙古文学史》等课程。在蒙古学领域，倡导卫拉特／西蒙古整体文化研究、蒙古语诸民族文化横向比较研究。在民俗学／民间文艺学研究中，强调相邻民族、语族民族、跨国民族间民间文化相互影响、变迁的观察与剖析，致力于西北各民族，尤其人口特少的小民族，民间文化与民俗学研究。兼任兰州大学中文系、历史系，北京师范大学民族典籍文字研究中心，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宁夏大学回族文化研究中心，内蒙古师范大学，湖北经济学院社会政策与发展研究中心等兼职教授。被吉尔吉斯共和国科学实验院东干学研究所聘为高级研究员。1991年赴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进行东干民俗田野调查。1996年赴巴基斯坦进行伊斯兰文化考察。1997年赴日本早稻田大学、东京外国语大学、东洋文库交流讲学。

一、由采集、翻译、编选民间故事集起步

《西蒙古——卫拉特传说故事集·前言》里，郝苏民说：“这本书从设想到完成，几乎用了5年时间。我们曾组织过实地采风；也邀请了西蒙古所属各地本民族同行参加，并采用其作品；注意了作品类型的全面性，也努力照顾了作品地区的普遍性。我们首先编选、出版了蒙文原文本，在此基础上，又选用了各地新资料。从讲述到录音、写定、整理、筛选、翻译，经过了不少同行者的手，这是一个集体劳动的成果。”从这段话可见郝苏民工作严谨，善于团结同行。他将故事分为五类：①动物故事和民间寓语。②降妖伏魔故事，传统“蟒古斯”故事。③神话传说故事。④生活故事。⑤讽刺幽默故事，包括机智人物故事、笑话。择全书第一篇《牛的睾丸》，窥见他筛选的眼光。动物在世界上刚孕育时，牛本不长睾丸。卦师告诉全体动物，明天狐狸要来检验大家，器官残缺不全的就要脱离动物界。夜半三更，牛溜到其他动物身边，从它们的睾丸上各取一撮，缝合在一起。第二天，狐狸来检验，对牛说：“你的睾丸怎么是一个连缀了很多东西的怪玩意儿呀？”牛说：“在这个特殊器官上凝聚着我的智慧、才华和本能的呀！”牛就这样加入动物界类。

《布里亚特蒙古民间故事集·前言》里，郝苏民第一句话：“你知道布里亚特蒙古在哪里吗？”引起读者的好奇，接着介绍《蒙古秘史》里的《五箭训子》故事：成吉思汗第十一世祖朵奔篾尔干与阿阑豁阿生了五个儿子。母亲让儿子们并排坐在一起吃肉，发给每人一支箭，让他们各自去折，很容易折断了，又让他们把五支箭合起来轮流去折，谁也没能折断。母亲教他们同心协力，团结一致，任何人不能打败你们。这位母亲正是“不里牙惕”（今布里亚特蒙古）地方的蒙古人。公元前三世纪，这里是匈奴的辖区。汉朝苏武牧羊的“北海”正是今布里亚特所在的贝加尔湖。从元到明，这里都隶属于我国鞑靼蒙古。到1666年，沙俄占领这里。今这里是俄罗斯的一个自治共和国。布里亚特蒙古人，贝加尔一带有35万人。蒙古人民共和国的库苏古勒、布尔根、色楞格、中央等省的北部各县有散居，我国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鄂温克旗，有少量居住。郝苏民用这一段文字解答了《前言》开头提出“布里亚特蒙古在哪里”的问题。故事集收入四辑故事：①降伏蟒古斯的故事。②动物故事和民间寓言。③现实性较强的故事。④机智人物的讽刺幽默类型的故事。这些故事散发着贝加尔湖四周所有的乡土异香，提供了蒙古族人民的文化传统、民族气质、生活形态和历史演变等的另一侧影和回声，展示了勇士、猎人、马倌、牧童、雇工、孤儿、老人和普通百姓的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总是以英雄的气概、百折不挠的奋斗、机智聪明的才能去表现他们对理想的追求和同自然与社会的斗争；而他们也总是最后的胜利者。郝苏民写他1956年10月，鲁迅逝世20周年，编译出版过一册布里亚特民间故事，26年后，鲁迅诞辰100周年，迈第二步，出版这一本故事集。一部分译自蒙古文，另一部分译自俄文。从这篇《前言》，可以体会郝苏民的坚忍、执著，对民间文学事业的深情。也择全书第一篇《胖子扎马耶和恶魔蟒嘎特害》，窥见他编选的眼光。有个蟒嘎特害，打听到有个地方住着大胖子扎马耶，决心去吃他：“我要吞掉你！”胖子说：“你手中无刀，怎么吃掉我呢？”恶魔说：“到在哪里能找到一把刀子呢？”胖子教它去找图洛乃。恶魔不知道图洛乃在什么地方，胖子教它走70年的路。恶魔走了很久，见图洛乃，向他要寒光闪闪的大刀子。图洛乃说要磨刀，叫它去找哈留乃要磨刀石。恶磨找到哈留乃要磨刀石，哈留乃说磨刀石很重，叫它去找科洛乃借青灰色大公牛去驮。要走90年，恶魔走啊走啊，差一点儿没有被冻死。科洛乃说，公牛在海那边，你去牵牛吧！怎么去海那边？科洛乃教它身前系一块马驹那么大的石头，身后系一块绵羊那么大的石头，涉水过海。恶魔系上石头走到深水区，沉到海底去了。蟒古特害一心吃掉胖子扎马耶的邪念，到底没能实现。

以上两部蒙古族民间故事集，是郝苏民蒙古学起走之作。

《东乡族保安族裕固族民间故事选·前言》，郝苏民介绍丝绸古道上甘肃三个特有的兄弟民族，东乡族28万人，保安族9 000多人，裕固族10 000余人，全国55个少数民族中的“少数民族”。东乡、保安二族信奉伊斯兰教，裕固族信奉藏传佛教的黄教（喇嘛教格鲁派）。书中大部分作品由本民族民间文学工作者和爱好者亲自搜集整理，也有些外族的热心者积极参与了这项有意义的工作（东乡族马自祥、保安族马少青、裕固族西部地区的藏族才让丹珍）。其中东乡族、裕族的部分入选作品，是专为编选本集组织力量深入山庄、草原搜集整理的。从这段文字，也可见郝苏民善于团结同行，深入细致地工作。

也择三族第一篇东乡族《璐妇人斩蟒》、保安族《保安腰刀的传说》、裕固族《莫拉》，窥见郝苏民编选的眼光。

康特黑大山出了蟒精。年轻猎手璐推与新婚妻子商量，想上山打猎。妻子劝他不要去，山上出了蟒精。丈夫说，射死它，剥皮给你做鞋用。临走前，妻子要丈夫脱一只白鞋，穿上一只妻子的花鞋。璐推上山，被蟒精吸进肚。噩耗传来，妻子十分伤心，决心上山寻找丈夫尸骨。蟒精吞人消息传到土司府。老土司发出榜文，谁除蟒精，让位给他，璐推妻子揭榜，老土司问她用什么办法？她要一块白布，一块红布，一坛酒，派人随后，听她号令进退。老土司答应。月夜带队上山，大家躲进树丛，她自己站在蟒洞前。蟒精闻酒香见美妇，问“手提什么？”答礼物一坛酒。问“愿当我的老婆吗？”答愿终身服侍于你，成亲前喝酒。又说因为怕羞，进洞前白布蒙蟒眼。挥红布，伏兵悄悄到洞口。蟒精喝酒醉倒，璐推妻子喊“哈利阿——宏纳”，众人闯进洞，震醒大蟒“什么声音？”她喊：“折回阿——宏纳”，转身对大蟒说：“高兴时唱歌的声音啊！”将酒全部灌进蟒肚。蟒眼闭，她又喊：“哈利阿——宏纳”，对蟒说：“风吹林涛响。”大蟒沉沉睡。“哈利阿——宏纳。”众人剁蟒成肉泥，洞中寻出一只白鞋，一只花鞋，抬着她回土司府，老土司把官位让给她。她治理有方，受人爱戴。人们纪念她，结婚喜庆日子唱“哈利”，成了东乡族人民“迎婚调”。

春天青黄不接的日子，保安下庄的开吉尔将最优良的“什样锦腰刀”拿到保安城里去当，换青稞糊口，打算麦收后赎回。田财主见刀起歹心，说前些年丢失此刀，逼他还刀。开吉尔说：“这刀是祖先从西域带回来的。”田财主说，此刀早闪白光，午闪青光，夕闪金光。人群中闪出一人，夺刀，舞刀，闪青光。田财主收刀扬长而去。保安三庄老人索南尔对众乡亲说，众人心齐，让财主还刀。第二天，田财主打开铁门，门上插满保安刀，拔刀，刀像生根一样，吓得他直叫，只好将开吉尔的刀送回原主，当晚，门上的刀无影无踪了。田财主报告县里大头人，大头人带狗腿来保安庄抢刀。索南尔老人叫乡亲们藏起来。大头人命令狗腿烧庄。索南老人突然出现，“你耍野蛮，得不到刀。”大头人下令灭了火。索南老人喊，“起飞吧！”保安人把身上腰刀和挂刀掷向空中，宝刀飞舞，刀口直对着大头人和田财主头顶刺来，吓得他们逃窜。宝刀回主人手里。大头人和田财主切断保安上、中、下三庄的水。索南尔老人说：“把三庄和草滩留给大家，把祖传宝刀赠给汉、藏、土族兄弟作护身武器，我们走吧！”当夜，保安族兄弟上路了。有人说他们翻越大山到甘肃那边了，有人说索南尔老人路上化了神。

裕固族人赶着牛、羊、骆驼越过戈壁跟着水草从新疆到甘肃祁连山下好牧场。山下大冰洞住着大山妖，兴妖作怪。冰洞冒白雾，雪妖发气，大风雪，厚雪盖草原，牲畜吃不上草，小羊小牛冻死。有个莫拉（即小孩）要拜太阳神学法讨宝降雪妖。老牧人送千里马，老奶奶送避水宝衣，猎人送神箭，放羊姑娘送赶羊鞭。莫拉远行到“刀刃崖”，百灵鸟唱“为何不用赶羊鞭？”莫拉挥鞭，飞过崖。继续向东，到“黑虎林”，黑虎扑来，百灵鸟唱“为何不用箭？”莫拉拉弓射箭，黑虎倒地。莫拉来到东海岸，浪高水阔，百灵鸟唱“为何不用避水衣？”莫拉穿衣纵马，海水分道，直奔太阳神宫。守门神女放出神鹰，莫拉射死神鹰冲到门口。姑娘进门，门闭。他擂门三天三夜，喊“请施法宝降妖精”三天三夜，感动太阳神开门，借给神火宝葫芦，命守门女传授放宝收宝方法。学几十遍放宝方法，记下了。学四十遍收宝方法，只记住大概，匆忙跨马回去。第八年冬天，满身尘土走回家乡。回家第二天，雪妖喷白雾，莫拉放宝，烧死雪妖。可忘了收宝方法，跳进火光，压住喷火口，火熄了，可莫拉被火炼成红石山，冰雪融化，白杨河水增多，草原牧草更茂盛，牛羊肥壮，裕固族人民过上平安日子。

这部民间故事集，是郝苏民西北民俗学（含民间文学）起步之作。

二、主编《人类学·民俗学·来自生活一线的考察报告》丛书

赫苏民主编《人类学·民俗学·来自生活一线的考察报告》，所见七册：

（1）《传统与现代的语境：西北少数民族女性民俗与社会生活》，含蒙古、东乡、哈萨克、回等族15篇。

（2）《回族婚姻家庭面面观》，含甘肃、宁夏、湖南、四川等地7篇。

（3）《文化魔力：从人到群·族群与民族之间》，含蒙古、回、藏、东乡等族4篇。

（4）《社火·社戏：从娱神到娱人的智慧》，含回族舞龙、汉族秧歌、土族节庆、西宁城市茶园花儿等5篇。

（5）《巧艺·绝技：价值的时代游戏》，含潍坊风筝、鄄城鲁锦、蔚县剪纸、西安回族饮食、积石山县保安腰刀等5篇。

（6）《仪式：崇拜与有序的神圣》，含甘肃泾川西王母信仰、天水伏羲女娲信仰、晋南万荣县后土祠俗后土信仰、青岛地区妈祖信仰、闽南安溪关帝信仰等4篇。

（7）《民俗：在适应与变迁中传承》，含四川理县羌寨、西萨拉萨市穆斯林、河湟筏子客、兰州东乡村等4篇。

郝苏民在丛书总序《人类学·民俗学及其田野——我们从这条路上这样走来》里说：1991—2007年招13个民族134名硕士研究生。已毕业者三分之二以上成为民俗学、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的考博生源，于北大、清华、北师大、人大、中山、复旦、南开、中央民大、华东师大、东南大学、香港中文大学等名校攻博“进站”。西北民大研究生们在导师指导下发挥地方性知识和少数民族语言无障碍的优长，深入生活第一线，零距离现场考察，坚持多民族地域多元文化特色，积累了不少比较有质量的田野民俗志的新资料，丛书各册内容，涉及西北各民族地区外，也借主题的需求而波及内蒙古、四川、湖北、福建、安徽、山西、山东、东北、西南各地。各篇田野报告是作者辛勤调查写作的成果，也渗透着郝苏民的心血，尽管他只署名主编，写总序。

郝苏民任主编的还有《西北民族歌谣学》和《甘青特有民族文化形态研究》。前者的《主编前言》里，郝苏民写道：将多年教学实践检验的第一批教学讲稿改编修订，公开出版。从宏观的学术视野出发，又以中国西北区域民间文化的丰富内容为依据，进行教学和编写教材的。我们坚持区域（西北）诸族民俗的具体考察研究，目的正是为了期待完整、充实准确的整体中国民俗学成果的出现。这些话，再次证实郝苏民治学的严谨、坦诚。他在《后记》里写道：采用先实际后理论的方法，先考察研究对象的有关实际，让考察结果自己把问题的结论引导出来。全书九章：什么是歌谣，分类，内容，艺术构思，格律，社会功能，歌谣与民俗，歌谣的产生和发展，搜集整理和研究。

《甘青特有民族文化形态研究》，回族郝苏民主编，蒙古族文光博士、裕固族贺卫光博士副主编，与土族李克郁、李美铃，撒拉族韩建业、马成俊，东乡族马自祥，保安族马少青合著。第一次由本民族高级知识分子参与综合考察，对特有民族的物质文化、社会文化与精神文化的方方面面分析和真实描写，整体地揭开相对封闭的生活与丰富的精神世界的面纱，实记丝绸古路对人类的贡献以及文化大交流中民族的变动和民族关系的变迁。土族、裕固族是信奉藏传佛教的民族，东乡族、撒拉族、保安族是信奉伊斯兰教的民族。郝苏民在《后记》里写道：我们或是地方之人，或是本民族之人，第一次真正的“走进去”和“走出来”的田野作业，并在此基础上思考分析，作出这五个民族文化形态（生活方式）的、比以往（包括往昔与现状）更准确的描写和阐释。

以裕固族文化形态为例，调查、实录了她的文化背景，含地理、经济生活、历史、社会文化等背景。传统民俗文化，含饮食、服饰、居住、交通、婚丧、家庭伦理与生育、社交、节庆娱乐民俗，民族语言与民间文学艺术，原始萨满教信仰，信仰过的摩尼教、汉地佛教与藏传佛教。藏传佛教虽在裕固族十分普及，颇具规模，但没有形成如同藏族地区的政教合一的局面；寺院规模较小；各寺院僧人可娶妻生子，建立家庭，参加农牧业生产，宗教节日或群众需要时，才从事宗教活动；裕固族僧人先学藏语藏文及藏文佛经，用藏语诵读经布道，非宗教场所用裕固语讲佛经故事。萨满教仍在民间从事驱邪禳灾活动。贺卫光调查记录了裕古族宗教实际情况。

土、撒拉、东乡、保安等四族大体按此体例写其文化形态。

以上这些书，是郝苏民西北民俗学着力开垦之作。

三、著作与翻译

郝苏民用大量精力于编选、主编和教学工作，为人类学、西北民俗学（含民间文学）的发展和人才培养作出巨大成绩。作为一位回族学者、从事蒙古学研究的学者，他撰著《我不再是羊群的学者——田野随笔》《回回人的世界：语言、文明交融的轨迹》，翻译《中亚东干人的历史与文化》等回学、东干学著作，《文化透视：蒙古口传语言民俗》等蒙古学著作。

《我不再是羊群的学者——田野随笔》是一本散文集，第一辑是编辑《西北民族研究》的“卷头语”，第二辑是田野调查中“随想、随笔、随记”，有《玄奘足迹考察手记》，有对花儿的4篇随想，有对《丝绸之路黄金段》随笔，有《初识裕固族》《马蹄寺：丝路风情出新奇》随记、《读懂蒙古人的马》。笔者最感兴趣的是《中亚东干人及其父母语》，因为它增益了我对清同治年间（1862—1875年）陕甘回民大起义失败后逃到俄国的认识。1877年11月初、12月末和1878年，三批回民逃到沙皇俄国，前后约万余人。郝苏民到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科学院东干学所所长苏三洛博士告诉他，明天访问东干人聚居区“骚葫芦”乡。串乡访户后，知“骚葫芦”读作“索库鲁克”。解释之一：从中国初来时舀水、挖面粉皆用葫芦瓢。解释之二：“大水”之意，说走了音而演义为“骚葫芦”。汉语属汉藏语系汉语族，中亚各民族语言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俄语属印欧语系斯拉夫语族东语支。东干人会讲俄罗斯语和当地哈萨克语、吉尔吉斯语或维吾尔语。在东干人内部保存着汉语陕甘方言，自称为“父母语”，保留着清末汉语词汇“衙门”“头子”（领袖）、“领手”（领导）、“做活”（工作）。喜庆节日和隆重场合炫耀民族服装与发饰，完整保存清末汉族所穿满族化的服饰。笔者不由想起俄罗斯学者李福清搜集东干人口传故事。

《回回人的世界：语言、文明、交融的轨迹》，以东干人的“父母语”——“回族汉语”，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8个民族都用汉语河州方言唱的“河湟花儿”，这两个实例，观察、思考回族人文化变迁，论证多族群在复合型语言社会相互影响、吸纳、交融的情景。俄罗斯人、哈萨克人、吉尔吉斯人、乌兹别克人称他们为“东干人”，而“东干人”自称“中原人——老回回——回民——回族”。他们会讲俄罗斯语、哈萨克语、吉尔吉斯语、维吾尔语，东干人内部讲汉语陕甘方言，传承陕甘谚语（俗语，称为“口歌儿”“口溜儿”），如“一天存一把，十年买一个马”，“出锤不打离乡人，开言不骂年老的人”，“有知识，不在人的年老上，无知识，枉活百岁在世上”，“家呢平顺——知儿女的情，国呢打仗——显民的能”，“金银挣下上千万，临末了你拿不上一吊两吊钱”，也传承陕甘宁民间儿歌：“哄娃娃，睡觉觉，山里来哩个老道道；头上戴个草帽帽，腰里系的是草葽葽。”唱“河湟花儿”的有汉、回、东乡、保安、撒拉、土、裕固、藏等8个民族，多民族混居（杂居），各有语言，各具文化特征和相互接触、相互影响的社会化过程，由此构成的一般汉人社会所没有的特殊“文化空间”（诸如历史迁徙，社会、社区、族群结构，语言的发生、影响等），所以这几个少数民族在唱“河湟花儿”、说汉语河州方言时，至少在句式结构上如同说自己的母语一样，有一种不存难度、亲切流畅的心理感觉。郝苏民的分析、论证是深刻的、确切的。

《中亚东干人的历史与文化》，吉尔吉斯斯坦苏三洛教授著，郝苏民、高永久译。郝苏民在《译者前记》里，记下苏三洛1958年访问北京，1990年访问甘肃、宁夏，苏三洛与郝苏民确定学术合作。1991年郝苏民访问吉尔吉斯斯坦。1992年苏三洛访问西北民族学院。1993年5月21日苏三洛给郝苏民和宁夏人民出版社寄来委托书：“有关我著作的一切具体事宜的处理，我已授权郝苏民教授办理。”中文译本绝非1971年俄文原版的照直翻译，而是经过作者同意并授权给郝苏民做过技术处理的译述本。对于那个时代不得不出现的一些并非完全出自学术性的泛说，遵作者之嘱有所节删、订正。全书写了东干族的形成（中国回族的形成、中亚东干族的形成），东干人的经济与经营，东干人的住宅、饮食和服饰，东干人的民间知识、民族医学、民间游戏、实用艺术、民间口头创作和宗教信仰，打开了中国人认识中亚东干人的窗户。

《文化透视：蒙古口承语言民俗》是郝苏民蒙古学的亮点，11个专题：狩猎游牧民价值观念与伦理观的艺术显现，从农耕文化窗口看草原骑马民族文化景观，阿尔泰语系语言格律的投影——民间诗学的汇通，民俗文化视角的全景扫描——民间谜语的传承、行为与心理，卫拉特民间文化的丰碑——西蒙古英雄史诗《江格尔》，《江格尔》史诗在中国，多元文化的奇光异彩——西蒙古故事《骑黑牛的少年传》与敦煌变文《孔子项托相问书》及其藏译文，卫拉特研究及其FOLKLORE——从蒙古学的专门化趋向去思考，丝路通道的世纪风——西蒙古区域民间文化植被一瞥，文化的区域性、部族性与整体性——蒙古民间文艺学一个支学的开拓，历史、现状与卫拉特民间文艺的学术实践。从这些标题可窥视郝苏民的学术关注，在于西蒙古——卫拉特，在这一区域挖一口深井，汲源源活水，趋向整个蒙古，整个民间文化……笔者关注中华四大英雄史诗（少数民族三大英雄史诗——藏族格萨尔，柯尔克孜族玛纳斯和蒙古族江格尔，江南汉族华抱山），因此十分欣赏本书中郝苏民探究江格尔的两篇文章。他梳理了国际、国内对江格尔的搜集、翻译、研究的历史与现状，提出了进一步开展工作的刍议。郝氏列举苏联、捷克、蒙古、匈牙利等国学者的见解，论述《江格尔》最初产生于卫拉特蒙古人民的本土的故乡中国。中国卫拉特后裔的本土所挖掘的《江格尔》是源，俄罗斯及中亚、蒙古国挖掘的《江格尔》为流。在中国新疆卫拉特人中间，《江格尔》至今仍然是家喻户晓的口头传统作品。苏联境内的《江格尔》是从卡尔梅克人（杜尔伯特人、土尔扈特人）中挖掘，日耳曼人波·别尔克曼搜集片断译成德文于1804—1805年在里加发表（蒙文在1864年问世）。最有学术价值的版本是阿·沙·克奇科夫编辑的《卡尔梅克英雄史诗枙江格尔枛》25部，1978年出版于莫斯科。蒙古国搜集、研究从20世纪初开始，搜集作品35个片断，真正可当变异材料的12种，流传于与新疆靠近的戈壁阿尔泰、巴彦洪果尔、乌布苏诺尔等省。中国1950年商务印书馆出版边垣编写的《洪古尔》。托·马德玛、宝音、西格搜集记录，1980年出版《江格尔》15章本，史诗故土家乡第一部来自人民口头话语的正式采录、写定的原貌之作（伟按：郝氏未说明哪家出版社，或哪个文化机构，是个遗憾），新疆人民出版社1988年出版汉译本所依据的就是这个原本（郝氏未说明谁译）。这之前，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色道尔基精心殚力的译作《江格尔》，主要依据的仍然是俄国时期的13章本（伟按：我有色道尔吉翻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8月版《江格尔》。《译后记》记了色道尔吉读到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13章本旧蒙文《江格尔》。从那时起搜集各种《江格尔》。1962年发现墨力根巴特尔从新疆搜集脱妥文《江格尔》手抄本。1962年将汉译文本寄人民文学出版社。十年内乱中，分行汉译文、散文稿均被抄走。十年内乱之后重新翻译。1978年又把汉译文本寄给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他们派人来呼和浩特，提出修改意见，对译文又作了修改，译文15章，有10章据杜尔伯特民间艺人奥布莱·额勒所唱的本子，另有2章是新疆巴拉玛等同志搜集的，其他3章是黑力根巴特尔从新疆地区搜集来的手抄本中选译的。均一一列明章名。其中13章与1958年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世传13章本相同。郝氏说色道尔基主要依据俄国时期的13章本，未知孰是。）郝氏又记：霍尔查先生汉文选译本提供了中国人搜集于民间的第一个版本的汉译本。还记：1993年，北京，民族出版社开始出版根据新疆搜集的原材料而汉译的新译本。（伟按：以上“又记”“还记”，未知是一回事，还是两回事？前者缺出版社与出版年月，后者缺译者名字。总之，郝氏记了各个译本，但缺这少那，读后感觉矇眬，猜不出详情。）这里笔者与这位可敬的回族学者坦率对话，希望苏民老弟写清晰的《江格尔》挖掘、研究简史（或史略）。新疆搜集整理《江格尔》工作组，四年时间在24个县访问100多位民间艺人“江格尔齐”，搜集到16万行史诗资料，印出原始资料9辑，计划续印7辑。郝苏民梳理这些史料，弥足珍贵，为蒙古学奠定史料基础。

四、抢救遗产

《抢救、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西北各民族在行动》，34位学者31篇论文，讨论了抢救保护基本理论的方方面面，也讨论了抢救保护花儿、环县道情皮影、维吾尔木卡姆、格萨尔、少数民族曲艺等具体遗产。郝苏民发表《中国大西北多民族多元文化资源与我们的时代使命》，着眼于“山河壮丽资源丰富，地域辽阔地形复杂，生态严酷贫瘠，干旱少雨，植被稀疏，不幸的是历史现状表现在物质方面的贫弱，幸运的是资源丰富至今仍然可以包含人文领域的一切，这里是人文资源的富庶之地。大西北含陕甘青三省和宁夏、新疆两自治区，总面积占全国三分之一，国境边界蒙古、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八国，国内省境边界内蒙古、山西、河南、湖北、四川、西藏四省二自治区，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中原文化与经中亚而来的外来文化既互化又共存的民间文化观，即一国多元民俗文化的结构形态。大西北人类初民既以狩猎为生，又以熊、狼、天鹅等为图腾，既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朝山祭水用禁忌神罚束缚自己的大胆妄为。汉、回、维吾尔、藏、蒙古、土、撒拉、东乡、保安、裕固、哈萨克、塔吉克、乌孜别克、柯尔克孜、锡伯、俄罗斯、达斡尔、满等19个民族长期生活其间，创造了游牧文明和旱作农耕文明。各族群俗民中流传着女娲、伏羲、西王母、炎黄、尧舜、大禹、天河、周祖……以及崇拜腾格里、日、月、星、乌麦女神、火与水等古老神话体系。昆仑神系诸神在西南、华南、华中少数民族与汉族中留下遍地的形态各异的神话、传说、仙话、故事的足迹。西北各民族神话传说大多具有昆仑神话色彩的蛛丝马迹。有关人类创世、图腾崇拜（狼、树、天鹅、熊、鸟等图腾）、民族渊源、英雄身世的神话传说故事的古老口传记忆，表示大西北各民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丰厚、古老与根派之绵延不衰。大西北是中华民族多元文化的摇篮。从长安经天水、金城，南跨河湟，北携朔方、河西走廊、敦煌，步入西域，进中亚、西亚以至欧洲，是丝绸之路的干线路段，玄奘西天取经、马可·波罗东来播下美丽传奇的地方……石窟残存，壁画、雕塑丰厚，密室屡见，经卷文献不鲜，沙漠戈壁处处城郭遗址墓葬残碑，西安、延安、韩城、榆林、咸阳、汉中、武威、张掖、敦煌、天水、银川、同仁、喀什、楼兰一批批历史文化名城。张骞、玄奘、兰法华、罢无谶、马可·波罗、鸠摩罗什、鄂本笃、斯坦因、斯文·赫定、伯希和、桑志华、鄂登堡、华尔纳、波塔宁等演绎出多少炽热生动的文化交往的活剧！戎、氐、塞人、羌人、月氏、吐火罗、鲜卑、乌孙、匈奴、车师、厌哒、柔然、回鹘、突厥、吐蕃、契丹、党项、西夏、蒙古、女真、喀剌汗、准噶尔、于阗、高昌、吐谷浑……兴衰消长，融合壮大，至今世居民族十九个，加上流动现居民族达到五十多个。保存积累大量文献，汉文之外，有粟特文、摩尼文、婆罗米文、叙利亚文、契丹文、古藏文、突厥文、回鹘文、察合台文、蒙古语回鹘文、八思巴文、托忒文、女真文、满文、“消经文”等，都有资讯保留、传递至今。裕固语、东乡语、保安语、土语、撒拉语、锡伯语因操用人口较少而陷岌岌可危之境。民族史诗至今还在民间口头以活态的形式传唱、记忆着。蒙古族《江格尔》、藏族《格萨尔王传》、柯尔克孜族《玛纳斯》、维吾尔族《乌古斯》、哈萨克族《英雄叶尔把斯》《英雄塔尔根》等英雄史诗群、乌孜别孜族《阿依苏罗》。大量各族民间叙事长诗，土族《混沌周末歌》《合尼之歌》，东乡族《米拉尕海》《诗司乃比》，裕固族《西至哈至》，回族《马五哥与尕豆妹》等。这篇文章郝氏绘制了大西北文化遗产的大壁画，浓墨重彩大写意！

郝苏民从实践与实际中提炼理论。“民族民间文化是表现在特定群体（或族群、一定社会的民族）的绝大多数人在一定的地域环境中，他们一致认同的生存状态、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这种状态和方式，外现在人们的行为上、口头上；或内隐在精神、心理、观念上；同时也表现在其行为、口头与精神领域的产物及其观念、态度上。民间文化也是一种动态的过程，是一定群体多数人的生活方式和精神感情及其价值、审美表达方式（信仰、知识、技艺、道德、风俗）的总和。”“凡有人烟的地方，都伴随着其成员共同认同的文化，其中的主体是民俗文化。”民俗文化“具有明显的族群性、地域性和传承性等特征”。他举以下实例：陕西关中、甘肃、宁夏、青海、新疆汉族聚居区的社戏、驱傩、扫瘟、送穷，迎神赛会、庙会、皮影；多民族杂居区花儿会；信仰藏传佛教的民族“晒佛”“察玛”；蒙古祭敖包；甘青藏族“插箭”；土族“於兔”；喇嘛们的酥油花手艺、绘制唐卡的绝技；信仰伊斯兰教各民族开斋节、肉孜节食品美味，清真寺的建筑艺术和书法。

郝苏民按三省两自治区各民族，提纳挈领地写其代表性民俗，包括2003年启动非物质的文化遗产保护工程以来的成绩和经验，以及遇到的困难和需要探索的问题。文末豪迈地说：“保护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大西北在行动！”仿佛见到他身材魁梧、颌下一列老骚胡的形象！仿佛听到他沙沙的男高音！

《民间文化要传承，民族之根要保住》阐述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够立足于世界民族之林，就在于拥有了真正体现鲜活民族精神的、在人民群众生产生活实践中创造的文化。所以，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作，不管在任何时代，都是重要的。回顾历史，一个朝代在文化上能够取得较大成就，与其在当时汲取民间文化营养多寡有非常重要的关系。

《十字路口上的困难抉择》《鱼与熊掌兼得有方？》阐述无文字的小民族的语言保护与文化生态、文化艺术记忆、社会发展。东乡、保安、裕固、撒拉等族语言，一受与汉族群众混居影响，学校教育较多使用汉语普通话课本与教学；二受宗教与周边有文字的其他少数民族影响，已出现了词汇上外族语的增多趋势，以及语法甚至语音以至思维表达方式上的异化。外受强势文化包围，内受母语渐衰影响和老人、艺人日益缺失，致使小民族非物质文化处于强势文化面前的弱势地位，母语及其口传文化的延续和文化资源的保存，面临失散的危机。

《草原文化、蒙古学及其非物质文化遗产与我们的任务》阐述东胡、蒙兀室韦、鲜卑、柔然、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等族群与民族，共同创造发展了多元一体的草原文化，最终形成为建构中华民族整体多元一体文化的要素之一。集草原文化大成并具典型者，在阿尔泰语系诸民族中，蒙古民族文化是其中佼佼者之一。文化是有层次的，上层是精英者的文化，下层是劳动大众的文化，下层大多数人的文化是一个民族整体文化的母体。蒙古族整体的传统文化，是在北方草原辽阔、绵延而互动的时空里，不断创造整合和代代传承下来的，在大自然的生态环境和社会共同体里创造、存在和发展而来的。文化可分为世界性的、民族性的。科学技术及其物质文化属于世界性共有的、普同的、传播共享的文化。传统信任崇拜，伦理道德，价值取向、制度礼俗、审美理想等属于民族性的文化。离开对传统文化的保护继承，所谓文化创新和建设现代民族文化，就会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心灵在声光影中流动》《环县道情皮影保护实践给我们的信息》阐述“牛皮娃娃，一驴驮”的环县道情皮影，1987年出访意大利13城市。农民所说的道情皮影，指东老爷山寺庙、各沟壑峁塬小庙上经过一个严肃仪式后，响家伙，灯火通亮，台上既唱又演，台下又说又闹的整体活动。前台一双巧手挑线，这个亮子里，瞬间上天入地，眨眼回到人间。眼下、往昔，皇帝、百姓，全在声、光、影的交错变化中最终完成跨越时空的世界。平时隐私此时可见，日常心事在此凭借任何人、神、官、兽嘴能一泻积怨。“一口述说千古事，双手双打百万兵”，台下男女老少，在吹拉弹打的响动里，伴随着顺心悦耳的一人唱腔众人伴唱和声的声浪中，看着活影的叙述而怒目、动情、磨掌、唏嘘，在尽忠报国、惩恶扬善、抱打不平、贤妻良母等传统意识年复一年复制里，加上“秃子尿床”“二姐娃做梦”一类打诨插科。这些底层生活里的人性艺术和俗民的苦中作乐，大都在呼唤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为镇山之神，为三花娘娘祭祀而为的庄重名义下娱神，同时人神共娱还愿过关。它是“陇剧”的母体。2004年3月至2005年1月，环县道情皮影保护中心普查组，深入19个乡镇42个行政村76个村民小组410多个农户，并前往兰州、西峰、陕西定边、临潼，完成47家戏班和282名艺人、知情人普查任务，填写调查表格、传承报告16 120份，拍照15 570张，录制MD光盘65盘和磁带82盘（共190小时），复印传统剧本100本，征集老艺人手抄剧本20本、整理剧目3本。县教育局编写道情皮影课外欣赏教材《道情音乐欣赏》《皮影欣赏及手工制作》。

总之，郝苏民深入田野调查，有据有论，为蒙古学、回学、西北民俗遗产抢救作出优异成果。郝苏民和白庚胜、柯杨都研究遗产抢救。郝苏民和柯杨都研究西北民俗。他们各有学术个性、理论风采，对中国民俗学都作出了卓越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