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个案设计类型

与其他类型的研究设计不同，个案研究设计迄今还没有一个固定化的程序。尽管如此，根据个案的数量和结构，个案研究可分为四种设计类型：①单个案设计（single-case design），②多个案设计（multiple-case design），③整体性个案设计（holistic-case design）和④嵌入性个案设计（embedded-case design）。

（一）单个案设计

单个案设计是基于单个个案数据的研究设计。作为最常用的研究设计之一，单个案设计的目的在于，把理论置于现实生活情境中进行检验，以判定理论是否与现实生活状况相吻合，或者是否存在比这个理论更适当的理论。如果吻合，那么理论就得到了支持。如果不吻合，就必须对个案进行仔细地分析，查找预测结果没有出现的原因。是因为理论完全错了吗？理论是否还需要改进？还是理论仅适用于某些特殊的情境？当然，在检验理论的过程中，所选择的个案（实际生活情境）必须符合理论中产生预期结果的特殊条件。为了寻找适合于理论检验的个案，个案是否要有“典型性”？实际上，无需去寻找“典型”个案，因为单个案研究不涉及对多个个案的列举式归纳，所以寻找典型个案作为研究对象意义不大。

尽管理论检验不需要典型个案，但是为了深化对同类事物的理解，单个案设计有时需要选择有代表性的典型个案进行分析，这些个案可以是最具代表性的方案、最常见的工厂、典型的都市社区、最具代表性的学校等。通过对典型个案的剖析，进一步加深对个案产生的条件和环境的认识。

单个案设计还适用于观察和分析从未研究过的现象。列堡（E1liot Liebow）的《泰利的街角》就是典型的例子^[1]。列堡在1967年对美国华盛顿贫民社区的失业者进行了研究，他以社区失业汉为个案，对其生活方式、谋生手段及其失业挫折感进行了系统观察和剖析。虽然失业在当时是十分普遍的现象，但此前一直没有人进行深入的观察与研究。《泰利的街角》向人们展示了单个案研究的魅力，并启迪人们进行更多有关失业者的个案研究。

值得注意的是，单个案设计所选择的个案可能与研究者最初的设计大相径庭。为避免出现上述情况，研究者在设计单个案研究时，要充分考虑各种可能性，从一开始就对个案特征有所了解，看个案是否符合特定的要求，以免选错个案。研究者在没有充分弄清研究对象之前，不要轻易动手进行单个案研究。

（二）多个案设计

多个案设计是基于多个个案数据的研究设计，又被称为跨个案研究、综合个案研究、多场景研究和比较个案研究。在多个案研究中，研究者首先要从整体上对每个相关个案进行深入研究，这就是个案内分析（within-case analysis）。在一系列个案内分析的基础上，研究者再对所有个案的分析结果进行整理、归纳和总结，从中概括出一般性的研究结论，这个分析过程就是跨个案分析（cross-case analysis）。例如，莱特福特（Lightfoot）对美国6所高中学校进行了多个案研究，他首先深入描述了6个高中学校，然后在跨个案分析中概括了一所好的高中学校所应具有的基本要素。这里需要指出的是，研究者必须像单个案研究那样尽可能做好每个个案的剖析，从而实现对每个个案的完整说明。在对不同个案进行横向比较时，需要考虑每个单一个案的统一性和可比性。

在多个案设计中，并不存在所谓正确的个案数量，个案数量往往取决于研究者的判断（Yin，1989：57）。就理论检验目的而言，理论检验的严格程度往往决定了个案数量。从理论上讲，可以在各种不同的情境下来检验理论，个案数量越多且个案间的差别越大，就越有解释力，但是，囿于时间、财力和个案可获得性，检验理论命题的决定性因素并不是个案越多越好，而是对个案的策略性选择。策略性选择个案是指选择有显著性特征的个案，比如教育质量较好的学校和教育质量较差的学校。此外，个案数量还取决于影响结论的外部因素。如果影响结论的外部条件很少，那么所需要的个案就少。如果影响结论的外部条件不确定，那么就需要有更多差异性个案。例如，研究者不确定学校制度和教学质量之间的关系是否存在于不同的地区（市内、城郊、乡村和偏远地区），或者是否存在于不同层次的学校（小学、中学和大学），存在于不同类型的学校（民办、公办）。在面临如此多的不确定性时，就需要更多有差异性的个案研究，以检验预测的结果是否在不同的条件下重复出现。

多个案研究遵循的是“复制逻辑（replication logic）”而不是“抽样逻辑（sampling logic）”。个案研究不能使用“抽样逻辑”是因为：①个案研究并不是研究事物频数的最佳方法；②个案研究对现象及其背景的考察涉及大量变量，过多的变量会导致研究方案过于复杂而难以执行；③无法对个案的许多重要问题进行实证调查。多个案研究的“复制逻辑”类似于多元实验的“复制逻辑”。“复制逻辑”适用于无法进行统计推论的非概率抽样样本，其基本原理如下：如果个案研究在同样条件下重复进行，就可以保证有相同结果反复出现，从而确认个案研究的结论是成立的。如果个案研究结果对不同条件下的不同个案都同样成立，就会提高对个案研究结果进行推广的信心。比如，在首个个案研究结果出来后，研究者可用第二个、第三个或更多的相同个案来进行重复验证。其中有些个案完全复制了首个个案，而另一些个案则有意改变了某些条件，由此来考察这些个案能否得到同样的结果。这种复制性个案分析能有效地验证原有结果的真实性。例如，可用个案来验证这样的理论假设：只有在教学和管理中同时使用电脑技术，才会增加学校的电脑使用量，而单独在教学或管理中使用电脑技术，并不会增加学校的电脑使用量。首先，挑选3～4所同时在教学和管理中使用电脑技术的学校，来察看在一段时间以后电脑是否会增加（这是逐项复制）。其次，挑选3～4所仅在行政管理中使用电脑的学校，假定这几所学校的电脑不会增加（这是差别复制）。最后，挑选另外3～4所在教学中使用电脑的学校，同样假定这几所学校的电脑也不会增加（这又是一个差别复制）。如果这三组个案研究的结果都与先前的理论假设相吻合，那么这9—12个个案合在一起就共同证明了这个理论假设。

近年来，多个案设计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在人类学和政治学等学科领域，多个案研究一直被视为一种完全不同于单一个案研究的方法，而且各自有明确的适用范围。随着全球化背景下社会发展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增强，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多个案研究作为描述、剖析和解释复杂社会现象有用工具的实际价值。多个案研究正在引起越来越多的研究者重视，并得到更多的运用。多个案研究设计不仅能够更有效地检验理论，而且还有助于明确说明理论在不同条件下是否有效。此外，如果是归纳式个案研究，那么多个案设计更是不可或缺的。例如，关于教育改革试点的研究（基础教育课程、学生减负、教学方法、考试评价制度、教育质量评估等）可能要涉及许多学校，每所学校都参与了一项或多项教学改革。在这种情况下，每所学校都是一个单独的研究案例，归纳式多个案设计可以涵盖多所学校教育改革的研究。

与单个案设计相比，多个案设计既有其长处，又有其不足。从多个案例中引出的结论往往更有说服力，更有见地，更能经得起推敲。多个案设计能够更好、更全面地反映个案及其背景的不同方面，尤其是在多个案例同时针对同一结论的时候，多个案研究往往更有效。多个案研究的不足是，收集和分析数据需要占用更多的研究资源和时间，而寻找适当的个案并获准进入往往需要大量的努力和很大的耐心。

（三）整体性个案设计

整体性个案设计是，为揭示个案的整体性质和特征而把个案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的一种技术设计。把个案置于整体情境中进行考察，可以对个案各种因果关系进行更充分、更全面的描述和解释。比如，整体性个案设计可用于对某一组织或公共政策的整体性质进行研究。

整体性个案设计强调对整体情境、特别是背景的研究，因为行为总是在特定的背景下发生的，而且对行为的解释也涉及背景。同样的行为在不同的背景中可能具有截然不同的意义。此外，在对行为的原因和意义进行解读时，必须考虑到行为对行动者本身也同样具有含义。简单地去考察一个行为所具有的含义，而不去思考该行为对于行动者的意义，就会产生对该行为的误读。例如，为了真正理解青少年吸毒成瘾现象，就要了解它所发生的社会背景。青少年吸毒是源自医院缓解疼痛的药物治疗（治疗型毒瘾），还是源自关系破裂后的情感低潮（逃避性毒瘾），还是源自对其他同伴的效仿（从众型毒瘾），还是源自一个极端反毒型社会环境（反叛型毒瘾）？各种不同情境对理解青少年毒瘾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正确地理解青少年毒瘾的社会情境，就可以找出毒瘾产生的源头，从而采取有效的措施来防治毒瘾。

对个案的整体性解释远比对个案的部分解释来得复杂。整体性个案研究设计的目的在于，对个案及其背景作出全面、充分和清晰的解释，以提升其内部效度。这种解释是基于对个案发生顺序、产生背景、当事人赋予行为的意义和情境含义等个案整体因素的理解，以及由此所形成的因果性解释。

整体性个案设计的优点是，研究者不必在个案的细枝末节上耗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是，整体性个案设计的不足也不容忽视，主要表现为，在研究者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个案研究的性质会随着研究的深入而发生某种程度的漂移或变化。整体性个案设计最初是针对某个特定问题的，但是随着研究的推进，新的问题出现了，观察到的证据指向另一个方向。尽管这种灵活性可视为个案研究的长处，但实际上却引起人们对个案研究应变能力的质疑。为了避免出现预料之外的漂移或变化，就要重新提出一个新的研究设计，并说明新的研究设计与原有设计的关系。

（四）嵌入性个案设计

嵌入性个案设计是对一组多个层次嵌入性个案进行研究的一种技术设计。嵌入性个案通常包含一个或多个分析单位以及一个或多个层次的个案，而一个次级分析单位同时并存有多个分析单位。例如，一所学校可能同时包含了教学人员、管理人员、教辅人员、学生、家长和社区成员等多种次级分析单位。在对学校进行考察时，可以将学校视为一个整体。学校具有诸如规模、类型、地理方位、文化、规范、结构、管理、价值观、优缺点等整体性特征，但学校同时包含了各个嵌入性次级分析单位的信息。婚姻是另一个例子，婚姻在整体层面上包含了长短、阶段、类型、冲突、亲密、平等、互动等多个次级分析单位，但是婚姻同时也包含了丈夫、妻子或孩子等多个嵌入性次级分析单位，婚姻的全景图涵盖了丈夫和妻子的经验和观点等所有有关婚姻的信息。

嵌入性个案设计不能只限于考察部分构成要素，而要通过广泛收集每个次级分析单位的信息来描绘个案全景图。与各个组成要素所能提供的信息相比，整个个案研究最终会提供更多的新信息。就上述学校例子而言，从学生、教师、家长、管理人员和社区成员等多个构成要素所提供的数据中可以获得有关学校全景的一种新的、更丰富的整体性认识，而从学生或教师等部分构成要素所提供的数据中却无法获得这种整体性理解。

嵌入性个案设计需要对每一个研究细部都进行调查。例如，研究者要对某市9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的医疗服务情况进行个案研究，那么每个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都可能成为个案研究的对象。根据研究框架，可以选择9个服务中心作为个案研究对象，其中3个是逐项复制，另外6个是差别复制。由于需要收集每个卫生服务中心病人的病历资料，让他们回答某些问题，所以这是一个涉及9个案的嵌入性个案研究设计。值得注意的是，每次统计分析的结果只能用于各自的卫生服务中心，而不能将每个卫生服务中心的统计结果综合在一起进行分析。也就是说，对每个中心所做的统计只能用于本个案研究。这些有关患者态度或行为的定量数据，可以与卫生服务中心的档案资料一起，共同说明了每个卫生服务中心的业务开展情况。然而，如果把每个中心的调查数据综合在一起进行分析，那么这种方法就不是嵌入性多个案设计，而是统计调查。

嵌入性个案设计的优点是，能够同时兼顾主要分析单位和次级分析单位，获得有关现象的全景性认识，因为多个次级分析单位有助于拓展研究范围，深化对个案的理解。但是，也应该看到，如果研究者过于关注次级分析单位，就可能引起研究性质和方向的改变。嵌入性个案设计的不足是，研究者可能过于重视次级分析单位而忽视主要分析单位。例如，公共政策涵盖了多个实施项目，每个项目都是一个次级分析单位。在对公共政策进行评估时，本来要对公共政策进行嵌入性个案分析，却演变成对不同实施项目的多个案分析。同样，在有关组织氛围的研究中，每个组织成员都是一个次级分析单位。但是，如果该研究过于关注个人，那么就变成了对组织成员的研究，而不再是对组织机构的研究。在上述两个例子中，公共政策或组织氛围等原先要研究的对象，在研究过程中发生了漂移，不再是研究目标，而变成了研究背景。

由此可见，在设计和实施嵌入性个案研究中，必须重视对主要分析单位和次级分析单位的界定。在研究伊始，就要有明确的个案分析框架，厘清主要分析单位和次级分析单位的内涵和外延，广泛听取各方意见和建议，以确保所选择的个案与所要研究的问题相匹配。比如，利普塞特（Lipset）、楚尔（Trow）、科尔曼（Coleman）有关“国际印刷工人工会”（ITU）的嵌入性个案研究，涵盖了多个分析单位，厘清了三个层次的个案：整个工会是主要分析单位，每个员工是最小的分析单位，还有几个中层分析单位。在对多层次个案的分析中，作者使用了历史研究和调查分析等多种方法来描述和解释各个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