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翁润卿七十寿序

洪荆山

吾国贵土重农，以商为末业，贱而抑之。当汉之时，车马衣服咸为之制，使不得比于士大夫，及乎国家有征伐兴作之役，财用不足，则又多取于商，商四民之一也，何负于国，歧而外之，过矣。太史公发愤传货殖意在斯乎，意在斯乎？海通以来，欧美诸国挟其武力，以庇其裨贩之贾，输其镃货，以厚其封殖之利。于是吾国之士，始稍稍知废居争时，言商业者纷然起矣。迄于今日，乱益甚，财益匮，司农所取给，惟商是赖，商日益尊。国之大政，莫不与权，骎骎与操操魁柄者侔矣。而乡之服儒服，冠儒冠者，转沉滞困辱，莫能与争，岂非时之哉。若同邑秦翁润卿者，盖有异焉。秦氏世多通博，予识翁逾三十年，翁之行谊备详。岁丙戌八月，翁年七十矣，一时贤达多以诗文寿之，予方伏于商，翁又商之先进也，虽甚不文，曷能己于言。翁早慧竺学，长益干练，年十五，林先生韶斋挈之来沪，习泉肆，駪駪骙骙，师友委重，翁益卑谦自牧，虚中善受，不尽于己获，不封于己知，沈机待时，蓄德养望，生平所发皇，盖基于此矣。翁之为人肆事也，必忠必信，久乃益恢，群贾叹服，莫测其操何术以致之。自上海为通都大埠，吾乡人之以商受廛，何啻千万，迈往开源，以起其家者，若严若叶，号为巨擘，遐迩标举，竞致健羡。翁独屹峙其间，艰贞不倦，方驾鲁卫，后先辉映，论其树立，难或过之，自非天资人力，孕育富厚者，又畴能臻此瑰奇哉。虽然，富者怨之符也，利者身之孽也，徒居积以自封而无益于人，是则国之蠹，民之贱耳。世之病商，不以此欤？余观于翁之行谊，刻苦似墨，潜修则儒，非徒有以自异驵侩，即古之所称市隐以独善其身者，亦未可同年而语焉。

乡有桥圮，翁实治之，中途坎坷，翁实平之，行旅往来，无有怨咨。江浙用兵，琐尾流离，翁实来之。我廪我居，民复其间，还于雍熙。南至章贡，北至燕蓟。水旱告灾，曰惟余济，振金输栗不匮以继。里有贫病，翁则药之，途有殍馑，翁则椁之。孑孑匪义，吾行吾意，煦煦匪仁，吾用吾情，是故不求，福而福至，不靳名儿名成。庄生有言，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然则翁之晋大耋，登期颐，固有可券而无待蓍龟者，又何藉于区区颂祷之辞耶？况乎佳丽修职于内，丈夫子五，跻美于外，四方歌其功德，弟子播其徽猷，亦可谓极人世之遭，踌躇满志者矣。余故推论古之贱商，与今之商所以为人重者，以如翁今之商也而有古之士行，即在于古，亦当比隆陶朱，为世所称，而与今之商所以为人重者殊其科也。且师道之丧久矣，士皆耻相师，何有于商。翁之弟子，能其事师之礼，不以世俗珠玉锦绣豪侈之物寿翁，亦今之商而古之士也。吾故乐为言之，以侑于翁，翁雅爱予文，傥倘亦欣然为尽一觞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