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秦君润卿

陈谦夫

吾邑北滨于海，东南与鄞镇接壤，风会所趋，邑人渡海而商者踵相接，其间长袖善舞，拥资巨万者不乏人，而能尚仁好义，不以货殖自封，遍市中不易多遘，秦君润卿其庶几乎。

余与秦君相闻久，订交才二十年，君少孤贫，年十五去沪习贾，濒行慈母诏之日：“我家衰微，外无显亲，得业非易，守之尤难，汝其敦品力学，毋贻我忧！”君默识之。抵沪入某钱肆为学徒，待应对，无以露头角。唯钱业为百商之枢，为之徒者多贵胄子弟，往往惰其体肤，习于华靡，独君律身严，处事勤，虽小节不稍苟，虽琐屑不言劳，既务实持之以恒，公毕手一卷不释，其所以遵母教也。主人嘉其勤能，奖饬逾恒，未几令主会计，掌出纳，责愈重而君处之尤慎，主人信之亦愈遄，继而任其为经理，营业蒸蒸日上，君不易初衷，行端而言谨，仪整而气和，历数十年如一日，声誉隆起，沪人目为翘楚。上海总商会、钱业公会、北市钱业会馆复先后推君主政，凡百设施，不分畦畛，一以淑群为指归，事求可行，不乐为名，商市中人于今称之。

核君生平，笃于孝亲，厚于睦宗，凡乡里善举，靡不尽力以赴，如创设普迪学校、董理保黎医院、云华堂以恤孤寒、集巨赀以利平民，县立中学得君之援助而成立，复赖君之呼号而黉舍以建。诸凡馈遗族党，济人之匮，耗其岁入泰半无吝色，皆昭昭在人耳目也。

君身寄闤圚，性耽坟典。家有书楼，榜曰抹云，庋藏精富，谋以供诸邑人，以广诗书之泽。邑中旧有醉经阁，藏书皆精本，士林称之，今子孙不振，鬻之他方。君闻之析赀购归。岁丙子，君六十初度，戚鄙故旧，欲谋称觞。君坚不可，众意不能已，爱醵巨金，谋就中学新址购建书库，仍以抹云名楼，俾君藏书于此；供众浏览，亦君志也，议定责令余董其役，值芦沟变起，工事因而中辍，诚多感慨焉。

初君之族亲虞卿先生，著有林农一卷，子瞻先生所著“践形篇”之一曰小天集君得之亟付剞劂，后鄞儒张约园先生辑《四明丛书》，实之以广流传，君之尊经好学，于此可见。君尝语人曰：“余幼年读书，仅尽《论语》半部，且塾师不事讲解，获益盖鲜。”言之颇多感慨，然君文字清丽，下笔有神，已非世之商贾者所能望其项背也。

去年君六十有五，经理之肆曰福源。先后任事已五十寒暑：垦业银行为君手创，于今十有余年，君自始即长其事，其余金融事业，多与君连系，其一生之劳累可知。一日寓书于余曰：弟年事日高，精力迥不如前，明年起拟辞谢各职云云。夫君以耄耋之年，功绩在人，诚不应再以繁剧劳其形，含饴乔孙，颐养天年，斯其时矣。惟乡党义举，待君擘划正多，君果悠游林泉，余不敏，随君之后，竭其棉薄，以尽此有限之岁月，不知君其契余言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