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兑业与辅币券

辅币券之发行，为吾人夙所赞成。三年来，劣毫之危害日益剧烈，社会所受之痛苦，日趋深重。一切救济方策既实行而无效，辅币券问题，遂为时贤讨论之焦点。十四年春，公共汽车既有镍质辅币之铸发，西商苏德尔复有请工部局发行辅币之建议。沪人士凛于辅币主权之被夺，群主自动发行辅币券，而发行机关，各金融商业公团，均认中交两行为最宜。虽辅币券之发行，成本巨手续繁，无利可图，且虞亏蚀，而从两行现在之地位论，原负有整理币制之使命，为公众而小小牺牲，果属义不容辞，故两行亦慨任发行之职。筹划经年，新印之券，始相继到沪。爰于十二月一日开始发行，中行券计分一角、二角、五角三种，交行券则分一角、二角两种。券之印刷并皆精致，纸张亦甚坚韧，实开沪埠辅币史上之新纪元也。吾人以该券有特别称许之价值者，摘要言之，约有数端。

第一，大洋与小洋之习惯可以打破也。两行所发行之辅币券为十进，即每一角券十枚，二角券五枚，五角券两枚，即合国币一元，通行以后，只有主币与辅币之分，不复有大洋与小洋之别矣。

第二，币制十进制之基础可以确立也。据民[国]三[年]国币条例所规定，国币计算，均以十进。每元十分之一称为角，百分之一称为分，千分之一称为厘，公私兑换，均照此率云云。曩年曾由津厂铸十进二角、一角新银辅币，嗣以该厂滥铸滥发拒绝收回，至十二年时，京津公然折扣行使，十进遂为破坏无余，其关键不在新银辅币成色重量之高低，而在于币厂不能限制铸造额，能发而不能收。今两行所发行之辅币券，虽无十进之新银辅币以为兑换之准备，然既每十角可以兑换国币一元，只须两行之发行额，不超过其兑换国币之能力以上，则市面行使既无折扣之虞。稍假时日，养成人民十进之习惯，再进而谋十进新铜币之推行，则币制十进基础之确立，不能谓非肇始于今日也。

第三，无重量成色之参考也。按诸各国币制之公例，辅币实价无一不较其名价为低。因辅币之行使价值不问起成色如何，唯重在保持其与主币之法定兑换率于不变，复规定其最大之授受额，斯即毫无问题发生。目前吾国辅币之所以极端紊乱者，即由于主辅币间无法定之兑换率，须按行市以为兑换时折合之标准，而角洋之行市，又视其成色重量以为高低，角洋之成色重量，既极参差不齐，于是角洋行市，乃至极端紊乱不复可以究诘。今两行所发行之辅币券，既以市间通行之国币，为兑换之用，故历来社会所感角洋成色重量参差之痛苦，乃可一扫而空。

第四，一切授受可以便利也。目前市面各种物价，殆有百分之九十五，喜以大洋计算，如其定价适为大洋一元，即可付以国币一元，固无问题。然若超过一元，为一元二角五分时，或不足一元为八角六分时，则此项超过或不足之角洋零数，必须按大洋贴水，而以小洋支付。又其尾末之分数，又须按大洋兑铜元价以铜元支付。照此办法，在购主方面，辗转折合，故觉不胜其烦，在商家方面，定价本为大洋，柜上须先经一番折合手续，以收入大洋小洋铜元。而收入以后，复须折合大洋记账，计算手续之繁琐，不待赘言。一般商家，虽或因习惯已久，不觉其烦。然一旦有十进计算之辅币券流通，则从来大洋小洋间之折合贴水等手续，完全打破，其进出授受之间，殆无不深感其便利者矣。或谓铜元仍按行市行驶，即仍有折合大洋之烦，不知辅币券出现以后，则兑换手续，已由大洋与小洋、大洋与铜元、小洋与铜元之三种关系，变为大洋与铜元之一种关系，无形之中手续已减去三分之二。吾人固不可以一分犹未祛除之故，便谓其余二分，亦即应予保留。例如有距离三十里之路程，某甲现在每日只能步行二十里，若谓因其一日不能达到，即并此二十里而不行，天下固无此理也。

第五，意外之损失可以防止也。目前因有紊乱不堪之角洋存在，我人以大洋兑角洋，再以角洋兑铜元，以及一般苦力小贩，以铜元兑角洋，以角洋兑大洋，此中行市之高抬压抑，固一惟烟兑业之意所欲为。此外尤有一层，即单毫早经绝迹，以通行之双毫价值论，每双毫一枚，约合铜元四百四五十文。据调查所得，则目前沪上双毫之种类，乃多至三数十种，其成色重量大有参差，因此其价值亦大相悬殊。除一文不值之铅角、铜角，及做假之劣角（其实就广义之严格论，今日市上之双毫，皆劣角也）外，兑值有差至三分之二者。然而角洋成色之孰优孰劣，价值之孰贵孰贱，非我辈一般人所能认识也。我人平常所使用之双角，皆系向烟兑业者兑换而来，顾转瞬间以双毫向其兑换铜元，或购物时，往往遭其白眼。若者为铅角、铜角、做旧，不值一文；若者为哑板、锉边、木声，须给贴水，始可收用。我人虽遭此重大之损失，而依然无可避免，一俟囊中双毫用完以后，又须向其兑换，于是所谓不值一文，及必须贴水之劣角，又源源而来。故我人一年之中，除受兑换业行市上之正当盘剥外（彼自以为正当，故亦从而正当之）。而因收用劣角所生之意外损失，其总数乃至可惊也。今两行所发行之辅币券，既概以十进计算，所谓大洋与小洋间之行市，根本即已取消，加以印刷精致，纸张坚韧，有颜色以别其额面之大小，有光狭以别种类之异同，到手即知，无复鱼目混珠之弊。是以辅币券之发行，其所予社会上之授受便利，犹其小事，而其所以保护社会所受烟兑业不当之盘剥，其功实大。我人所以赞成辅币券者，即在此点。而烟兑亚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全力以争者，亦在此点。

第六，发行机关信用之可靠也。辅币券之纸张印刷成本，最多约仅五分，今乃以之代替一角、二角、五角之大洋，故其惟一问题，即在于两行是否能不滥发，致超过其以十角辅币券兑换国币之能力而已。然两行之地位信用如何，我人不必为之谬赞。唯两行所发之国币钞票既能远近流通无阻，一般社会全体欢迎，即今日反对辅币券最力之烟兑业，亦照常收受言之，则以区区之辅币券，乃至疑于两行之能否照兑，苟非神经过敏，盖亦别有用心者矣。

综上所述，辅币券之于今日，实有不可磨灭之价值。自发行以来，迄今旬日，舆论一致赞许，社会全体欢迎。唯烟兑业独悻悻然怒不可遏，并于六日发表宣言，详述辅币券发行之不可。兹录其宣言如下：

各界诸君公鉴，中、交两行，新近发行辅币券，敝会同人，曾经开会详细讨论，认为前途困难甚多，业已通告同业一律拒收，深恐外界不察，误会发生，以为敝业只图私利，罔顾大局。敝会同人谨以最诚恳之意见，敬告海上各界诸君，第敝同业受劣质辅币之痛苦，胜于其他各业，设有良好十进辅币发行，极表欢迎，焉有拒绝之理？沪北烟兑业联合会，去年秋间，发起改良辅币研究会，曾推江森裕、蒋兰亭二君，往访傅宗耀、倪远甫、秦润卿诸君，征求同意，傅、倪、秦三君，亦表同情，后因时局不靖，此事暂归停顿。十九路烟兑公会陈家宝君，亦曾向总商会、银钱公会，建议改铸十进位银铜辅币，以维金融。以上情事，均属有案可稽，有报客凭。惜哉敝同人大声疾呼，力谋改良辅币制度，而社会人士，咸皆漠视，殊可叹也。查辅币券纸张与花纹，因价值之低廉，难求精美，设有假券发生，真假莫辨，将来去取授受，定多无数之纷扰，此应拒绝者一也。中交银行发行辅币券，其他银行钱庄势必群起效尤，将来种类繁多，与汉口钱票无异，此应拒绝者二也。况辅币为日用必需品，转辗菜摊及中下等社会人士为多，不数月字迹模糊，非但不能辨别其真伪，而且不能知其票面之价值，此应拒绝者三也。若任辅币券之流通，现行银角、铜元，其价格势必低跌。依今兑价，生计已感困难，若再跌荡，小本营业，何以谋生，此应拒绝者四也。再查各国辅币之成例，咸皆硬质，如日本等国，虽用辅币券，唯国家银行方有发行权利，我国则不然，大凡银行，均可发行纸币，一无限制。银元纸币已觉花样繁多，辅币券一出，更不堪设想。我国北方虽有辅币券，成绩亦属不良，此应拒绝者五也。敝会同人，谨希望各界诸君一方拒绝辅币券，一方速谋改铸十进银铜辅币，庶几币制得意整顿，金融可以维持，市民幸甚。

右列五大理由，骤聆之未曾不娓娓动听，似该业与社会公众利益，亦能热心维护。虽然岂然乎？同日商报柳唐君，即为文以驳之，所言痛快淋漓，确切之至。兹特转录于后，以见公论之一斑：

昨日烟兑业为拒绝辅币，发表宣言，声明拒用之理由五项。第一项虑有假券发生，则何妨要求中、交两行加以注意，花纹印刷，固当力求精良，检点兑现钞票，必留意有无假券发现，有则速行查办。况银元币票尚有伪造，不以为拒用之理由，何独于辅币券，即以恐有伪券为拒用之张本。第二项群起效尤一节，以印刷精美之辅币券，成本必大，发券无利益，若发行恶劣之辅币券，市民亦必拒用，何待于烟兑业之顾虑，故烟兑业只应指明中、交辅币券，不精美之处何在，及如何始为精美，而加以督促耳。至于第三项，但当责成发券者，对于污损不堪辨认之券，责其收回足已。第四项乃烟兑业拒用之真心诚意，然烟兑业不当从换兑上，剥蚀兑换者之利益，为维持生活之正道，应从其他货物上以布生计上之安全，方为正办。盖操纵兑价，实为不正当收入且为违法之行动也。第五项与第二项同，而不知中、交两行在国家银行未成立之前，比较得认为近似于中央银行之处也。至于援日本为例，则日本两替店兑券一枚，获铜元一枚，不若沪上烟兑业从兑换上谋大利，以为生活者也。若一方改铸十进辅币，固属大众赞同，但天津之袁头币，当初何尝不十足行使，终必为兑换业抑制与小洋一律为止。故即有良辅弼，烟兑业之把持不改，实为币制整理之一大障碍也。

简言之，烟兑业非反对辅币券也，亦非反对中、交两行之发行辅币券也，实反对辅币券之为十进制，及中、交之居然发行此十进制之辅币券耳。假使辅币券而非十进制，而为小洋券，亦同样依小洋贴水行用。吾知烟兑业因多出一盘剥之工具，即使有伪票出现，该业亦将欢迎不暇。进一步言之，辅币券一经流通以后，该业所悬念者，辅币券之兑换，毫无余利可图，犹其余事。而现在充斥市面之劣毫，实有为其全数驱逐之可能，则大利所在，生活所关，安能不痛哭流涕以争也哉？

然而烟兑业之利害，其与一般社会系处完全反对地位。故吾人所应知者，即烟兑业不正之利得，苟不铲除，则社会公共之被其剥削，将无底止。今日烟兑业为生存起而力争当，特不审社会公众将何以处此耳。（《钱业月报》6卷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