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广播电视新闻理念

每一个新兴的文明，都不仅改变着人们处理日常生活的时间，并且还改变了人们对时间的观念。

——阿尔温·托夫勒^[4]

传播观念作为意识形态的一部分，深受社会思潮嬗变及传媒性质的影响。广播电视传播理念与传媒的角色定位密切相关。传播观念的演变为传媒社会角色的变迁提供了理论根基。传媒社会角色的变迁则记录着传播理念由保守走向开放，由单一走向丰富，由呆板走向灵动的历程。

1.世界新闻理念的变迁

世界新闻理念的变迁往往印刻着政治观念、文化思潮和传播理念等嬗变的痕迹，经历了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世界新闻传播理念经历了多次重大的变迁：从“自由、客观、公正、平衡”的传统新闻传播观念，到“宁给人‘鲜肉’，不给人‘罐头’”追求时效的新闻报道，再到以“好看的就是好新闻”为口号的日趋娱乐化的新闻原则，日渐丰富的理念使广电传媒的社会功能得以全面展现，为传媒社会角色的多样化奠定了理论前提。

（1）客观性原则。

西方新闻界有句名言：“事实是神圣的，评论是自由的。”客观报道最初出现于西方，作为一种理念和报道方式在19世纪中期产生了广泛影响。它的产生与美国报业200多年来的发展息息相关，基本上可说是对美国政党报纸深刻反省的产物。美国报人中的有识之士对政党报纸中的煽情主义风进行深思，倡议“独立办报”，目的就是要相应地在新闻报道上强调客观，在评论上坚持公正，由此客观报道应运而生。20世纪初期，客观报道在美国、英国广泛流行起来。

“客观报道”的中心要求就是要将事实和意见分开，努力保持不偏不倚的态度，要在事实与意见之间划清界限，将新闻事实与记者的主观判断区分开来，通过最原始的事实和细节让读者自行判断。

客观报道的媒体理念被援用到广播电视新闻的传播中，成为媒体发展的力量源泉之一。媒体是否能够客观真实地进行报道，成为衡量媒体威信的重要标准。1996年2月建立于卡塔尔首都多哈的半岛电视台，因为坚持客观平衡的报道方针，而在全世界声名鹊起。

然而，媒体仍然受到各种因素的制约，完全的客观，并非轻而易举之事。“客观性原则”常在实践中受到两方面的困扰：一方面是社会对新闻界的控制。新闻常常会受到社会多方面力量的控制与影响，比如政府、金融界、公共舆论等。另一方面，新闻从业人员的主观因素也构成对“客观性”的挑战。新闻从业人员的主观性表现在多个方面。记者在新闻传播过程中扮演着精神活动与公众之间的“过滤器”的角色，对新闻事件是否传播及选择哪些信息传播具有一定的决定权，在此方面，记者的个人主观因素有很大的影响。此外，在如何操作新闻传播的过程中，记者的个人态度和喜好往往也会造成不同的新闻传播效果。

（2）新新闻主义。

新新闻主义崛起于20世纪60年代，在权威与理性受到怀疑，情绪主义蔓延西方的背景下产生。这种新闻理念区别于“纯客观”报道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记者对新闻事实的主观介入。其实践者有深厚的文学功底、强烈的自我中心意识和自我表现欲望，信仰极端个人主义，蔑视一切权力同时又利用自己的“明星权力”。“作者作为一个中心人物而出现，成为一个对各种事件进行筛选的个人反应器。”^[5]这种新闻不再遵从“客观性原则”，而成为贴有个人标签、具有浓厚个人色彩的“个性新闻”。

我们知道，新闻事件在成为新闻作品时，记者的主观性不可避免。对这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新新闻主义摈弃了传统客观理论的虚伪的掩饰，坦然地竖起了主观主义的旗帜，而对包括人物心理活动在内的情景再现，更进一步地把新新闻主义的“客观”原则体现出来：主观性就是真理，现实存在离开了人就毫无意义，人类心理活动同样是一种真实的客观存在。基于此，新新闻主义关注新闻事件背后的内幕，以独特的主观方式观察，以文学化的笔法报道。

这种评论式的报道很有感染力，强调人的主观体验，以此获得对新闻事件的“最真实的感受”。然而，新新闻主义同时也带来对“新闻”本质的争议，它还带来“小报式的”煽情主义倾向和新闻报道的过度娱乐化弊端。

传媒人威尔·欧文曾说道：“公众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不必费心考虑如何提高国民意识。如果我们发现人们爱看凶杀报道，就给他们提供。”《纽约时报》的发行人阿瑟·奥克斯·苏兹贝格也认为：“首先是赚钱盈利。这样说不是很难听吗？但是，如果我们不赚钱，我们就无法承担其他任务。”^[6]

广播电视新闻借鉴报刊“新新闻主义”的新闻理念，并将其充分运用到广播电视新闻报道中。广播电视将新闻和娱乐有机结合起来，鼓励观众参与，强调眼球效应。

（3）新闻娱乐化。

20世纪80年代以来，传媒市场化、自由化、商业化和放宽管制的改革浪潮席卷欧美，这一切意味着欧美媒体管理在总体指导思想上由公众利益向商业利益的倾斜。在新的历史环境下，媒介被理解为单纯的烤面包机。公众利益也被理解为公众感兴趣的东西。由此，媒介机构被完全等同于经济体制的生产商，受众则被理解为消费者及市场。正是由于市场经济着眼于消费的运作机制和西方社会消费主义思潮的影响，新闻传媒出现消费主义。传媒消费主义的直接体现就是新闻娱乐化现象的盛行。新闻娱乐化主要体现在内容和形式两方面。内容上，偏向软新闻或者尽力使硬新闻软化。在表现形式上，强调故事性、情节性，强化事件的戏剧悬念或者煽情、刺激的方面，走新闻故事化、新闻文学化的道路。

新闻娱乐化丰富了新闻报道的方式，表现出较强的大众化、通俗化倾向，成为广播电视新闻传播业界的宠儿。但同时，由于某些媒体在实际操作中对“娱乐化”的误解，广播电视新闻娱乐化走入了一些误区。例如，杰姆·凯尔勒掌管CNN后提出用“明星”播报员来拯救CNN的策略，甚至不惜雇用出演过意大利色情电影《曼哈顿舞女》的安德里亚·汤普森担任新闻播报员，或是俄罗斯等国的新闻节目主持人一边播新闻，一边上演脱衣镜头以“裸体新闻”吸引观众，以及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频频在电视上出演的“超级新闻秀”，甚至对伊拉克战事的“战争秀”报道……都是为“娱乐化”而娱乐化以致引起观众反感的实例。

2.中国广播电视新闻理念的变迁

从广播电视的诞生起，伴随着国家政治、文化背景的不断变化，中国广播电视新闻的理念也经过了一系列变化。特别是到20世纪90年代起，中国大众传媒的新闻传播理念从单一走向丰富，一方面突破了传媒传播内容的局限，“国事、天下事”固然是传媒的重点，但清官难断的“家务事”，鸡毛蒜皮的“琐事”，嬉笑怒骂、开怀一笑、真情表白都可以成为报道对象，受众根据个人喜好各取所需；另一方面与传播内容相适应的新兴传播方式也层出不穷，从宣传到报道，从谆谆教诲到娓娓道来，从正襟危坐到轻松谈笑，大众传媒高高在上的仰视地位逐渐转向平和、平等、亲切、自然。传媒角色转变体现出的正是以传播体制为现实基础的传播理念之演变。

（1）党性原则与宣传教育观念。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广播电视事业的性质，是由中国社会的社会主义制度性质决定的，是建立在社会主义公有制基础上的大众电子传播媒介。在我国，新闻机构是党、政府、人民的喉舌。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广播电视新闻，从其诞生那天起就承担起喉舌的作用，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以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为宗旨，以社会效益为最高准则。新中国成立以后，随着社会环境的剧烈变化，“政治挂帅”成为统摄一切的最高标准或唯一标准。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里，宣传成为新闻传播的唯一功能。新闻与宣传，广播电视与政府难解难分，通过广播电视新闻报道重大的党务、政务活动，反映党和政府改革、开放的进程和步伐。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是我国新闻为政治服务的具体体现和重要任务。广播电视新闻以其强大的宣传威力，通过对领导人活动的传播，扩大了中国在国际社会的影响。

（2）客观报道与信息传播理念。

报道理念是相对于宣传理念而言的。相当长一段时期内，中国传媒在西方新闻界人士眼中只有宣传，而无报道，“新闻事实”依附于既定的“宣传口径”而传播，传播的目的不是“信息”，而是“口径”。但随着20世纪80年代以后“信息传播”观念的逐步推广，加之电视深度报道的广泛发展，中国广播电视的传播方式和传播理念有明显改观。20世纪90年代中期，中央电视台先后推出《焦点访谈》、《新闻调查》等新闻栏目。广播电视媒体从过去单一的“喉舌”角色转而变为更加丰富饱满的形象。广播电视逐步由“宣传”走向“报道”，大众传媒不再主题先行，新闻事实也不再是“宣传意义”的附属，而是在“用事实说话”的理念下，让事实成为评论的依据，成为传播的主体。报道理念的加强弱化了中国广播电视媒体“政治布道者”的角色意识，代之以更为适宜的“信息传递者”角色定位。

信息传递功能是新闻与生俱来的。然而，在我们长期的实践中，媒体把新闻报道的重点放在引导舆论、社会监督、政治宣传、知识教育等广义的服务功能上，却忽视了新闻传递信息的功能。随着社会发展，人们仿佛置身于信息的海洋，对信息强烈的渴求给大众媒体提出了新的要求。广播电视通过对信息进行筛选，迅速、及时、大量地传递给广大受众，从而满足受众文化物质生活的需要。

（3）深度报道、舆论监督与“以正面报道为主”。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为代表的一系列批评报道为主的栏目面世，标志着中国广播电视舆论监督逐渐走向正规化、规模化。广播电视媒体实行舆论监督的文化功能在于以新闻批评或受众参政议政的形式协调社会的相互依赖关系，促进政府职能部门解决群众生活和工作中存在的难题，以及督促和鞭策国家工作人员纠正错误，改进作风，安定民心，从文化心理上维护社会的稳定与繁荣。广播电视传媒舆论监督意识的加强意味着传播观念的本质回归，同时也标志着一个国家民主政治和市场经济的发育水平，因为“纵观世界各国现代化发展的历程，人们不难发现，舆论监督是现代民主政治和市场经济发育的伴生物。无论是民主政治也好，市场经济也好，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它们都是眼睛向下，密切关注民意取舍及其喜怒哀乐的政治和观念，现代舆论监督恰恰是保证这种政治和经济良性循环的支撑机制之一”^[7]。在这个意义上，传播观念的演进、传媒角色的变迁反映着政治进步、经济发展。

在我国，以正面报道为主是媒体的新闻报道准则。正面报道的焦点往往集中在社会的积极部分或光明一面，基调是提倡和鼓励的，倡导主流价值观念，以保持一定的社会道德水平和社会秩序，从而达到“平衡”、“和睦”和“稳定”的状态。因此，将深度报道、舆论监督与“以正面报道为主”有机统一的新闻理念在中国长期发挥着作用。

（4）新闻竞争与新闻娱乐化观念。

在“政治挂帅”的年代，中国的新闻报道重视宣传功能，强调教化、灌输，对娱乐是忽视的，那时的文化报道里面没有娱乐的位置。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物质文化生活水平日益提高。受社会因素和内部嬗变的影响，人们生活的多样性促进了娱乐业的发展，娱乐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人们希望在紧张的工作之余，新闻传媒能为他们提供有益于身心健康的娱乐消遣。娱乐新闻以其轻松活泼、文化休闲方式带给人们信息，满足了受众享乐和游戏的心理需求。另一方面，随着广播电视娱乐化的发展，娱乐化开始从娱乐新闻本身向一般新闻渗透。新闻的娱乐化首先表现在新闻报道内容上的选奇猎趣。娱乐化扩大了新闻报道的范畴，把一些次“软新闻”和静态现象也列入了报道范畴。于是，一些柴米油盐的鸡毛蒜皮小事也堂而皇之地进入素以严肃、客观见称的新闻报道领域。其次，新闻的娱乐化更多地体现在表现形式上的娱乐化。《凤凰早班车》陈鲁豫开创了“说新闻”的新流派，让电视机前的上帝晓得了原来新闻也可以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娓娓道来；湖南卫视《晚间新闻》的“聊侃新闻”使得观众们知道原来嬉笑怒骂也皆可成新闻；四川有线电视台让四川评书大家李伯清走上荧屏，推出了极具地方特色的《新闻书场》，人们又一次惊讶，原来传统的民间曲艺居然也可以和严肃的宣传主题结合起来……语言的嬉笑，镜头的夸张，音乐的跳跃，时空的跳转，让电视新闻似乎成了好莱坞的电影秀。在激烈的竞争压力下，新闻娱乐化已经被广泛运用于广播电视媒介，并为其吸引了无数的眼球。而受海外电视风尚的影响，中国电视新闻节目不断创新突破。电视新闻日益攀升的收视率也扭转了新闻节目只重社会效益而不谈经济效益的传统，给电视新闻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5）民生新闻理念。

民生新闻，是以城市市民为目标受众，以社会新闻为主要内容的一种新闻传播样式。在我国，民生新闻发轫于报刊。2002年1月1日，江苏广播电视总台城市频道《南京零距离》的亮相将民生新闻推上一个新的台阶。民生新闻的出现，犹如一股热带风暴，给媒体尤其是电视界带来了阵阵的疾风骤雨，成为观众每天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大餐。

民生新闻被认为是从群众日常生活中采制而来的新闻，内容上锁定群众的生存状况、生存空间，关注群众的冷暖痛痒、喜怒哀乐，形式上充分利用先进的传播手段，提高新闻的时效性和互动性，拉近电视与观众的距离。它体现的是“平民视角、民生内容、民本取向”。

然而继《南京零距离》之后的民生新闻实践却呈现出“剑走偏锋”的趋势，大部分的电视民生新闻栏目将民生新闻狭隘地理解为煽情与猎奇。民生新闻的收视率也在逐渐下降。电视媒体过分追求收视率，加之民生新闻自身存在的局限，使得民生新闻走向“后民生时代”。于是，在民生新闻发展面对历史“拐点”转而寻求突围方式和可持续发展资源之际，一个新的新闻理念——公共新闻从西方引入国内。

（6）公共新闻理念。

公共新闻又称“公民新闻”，出现在1990年左右的美国。最早提出“公共新闻”理念的学者是纽约大学新闻学系的Jay Rosen教授，他认为：“新闻记者不应该仅仅是报道新闻，还应该包含这样的一些内容：致力于提高社会公众在获得新闻信息的基础上的行动能力，关注公众之间对话和交流的质量，帮助人们积极地寻求解决问题的途径，告诉社会公众如何去应对社会问题，而不仅仅是让他们去阅读或观看这些问题。”2003年，西风东渐，江苏卫视《1860新闻眼》首倡“公共新闻”，掀起了中国“公共新闻”研究的热潮，为公众搭建起了一个对话的平台，一个思想的广场。它每晚18点开播，每天播出60分钟，栏目因此而得名。

“公共新闻”是江苏卫视《1860新闻眼》在探索省级卫视新闻节目改革的尝试中，通过一年的创新实践总结出来的一个全新理念。与“民生新闻”不同，它是在国家公共意识日益强化的大背景下对党和政府执政理念的新的阐释和传播，强调的是媒体力量在公共生活领域的导向与介入，意在通过媒体搭建的公共平台，塑造人民的公民意识以及公民的公共意识，协调公共生活，提高公众应对社会问题的行为能力，缓解矛盾，化解冲突。如果说“民生新闻”是在“国家的声音”之外传递“民间的声音”，那么“公共新闻”则把“国家的声音”和“民间的声音”整合为“公共的声音”。

新闻已经成为广播电视媒体的中流砥柱，透过丰盛多样的新闻大餐和风格各异的新闻节目，我们看到广播电视人对新闻未来趋势的理解和探索。然而对新的新闻理念的探索不等于抛弃或者淘汰已有的新闻理念。随着新闻理念的日益丰富，人们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理念的变革过程不是线性的发展模式，而是经过一次次摸索和整合，新旧理念相互补充，不断创新，共同营造和完善我们的广播电视新闻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