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第二十六章 人情时风

第二十六章 人情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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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戴进《钟馗夜游图》(局部)

明清两代的人物画,受到日益兴盛的世俗文化的影响,佛教和道教的题材逐渐减少,社会日常生活的图景增多,文人高士的形象也渗入世俗的因素,因此,它不再为宫廷审美所垄断,也不是少数文人的玩物。除了宫廷画家、文人画家之外,更多的以卖画为业的社会专业画家跻身画坛,使绘画的触角伸向社会的各个领域。

明代初期,人物画不太景气,元代那种纯水墨的白描,少有人去理会,院体人物画的声势,要到宣德、正统、景泰年间,才强盛起来。戴进除山水画外,人物画也一派院体情调,他在粗阔雄壮的笔墨里,常有甚为精细的东西,杭州的一些寺院里,留下了他许多大型壁画。戴进不管画佛教题材,还是画鬼画神,都极有人情味。他的《钟馗夜游图》,人物描画工致,衣褶简略到寥寥数笔,钟馗虬髯大脸,圆目阔鼻,威严中不无亲切;小鬼们面貌狰狞,却个个诚惶诚恐,鬼的世界画出人间样。戴进的人物画中,还有不少是反映当时文人、官僚郊游雅集的作品,这是他的亲身经历,所以画得生动、亲切,可见戴进很是注重表现生活。宣德间征入画院的宫廷画家商喜,也是个全能的画家。《明宣宗出猎图》,是幅大型的宫廷生活的写实作品,画宣德画院的主人明宣宗朱瞻基外出打猎的情景,场面壮观。朱瞻基身骑白马,勒缰回首,身后三骑紧随,岗坡回转,林木茂密,下坡有数十人马,或作休息状,或作狩猎状,或作策马状,人马姿态各异,每位骑士旁都跟着一个肩扛箭袋的仆童。右上角宫苑的围墙一角边,有鹿、獐、兔及飞鸟、水禽、仙鹤,加上岗坡、水沟、桥梁和各式树木,像是一个皇家猎场。人物、马匹、野兽、鸟禽、树木、岗坡等描绘精致,具有强烈的南宋院体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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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商喜《宣宗出猎图》

在科场上屡屡失意的杜堇,擅长丹青,和院体不同,他的人物画多以古诗意为题材。《古贤诗意图》画了古代大名士、大诗人的创作情态,此图为明代文人金琮所书的古人诗作,杜堇根据这些诗意而创作的图卷,现存九段。“王羲之书黄庭经”一段,石几上瓶花古艳,墨砚手卷,王羲之执笔回首面对湖石旁的高士,童子手按鹅笼。画家用人物的眼神、姿态和截取王羲之在挥笔书写之前的情景,简单而明确地表现了王羲之书黄庭经的故事。“观桃源图”一段,画面为画屏前,一头戴纱巾、衣袍飘逸的诗人,被画所吸引,神态陶醉,情不自禁地举起右手,喃喃自语,哦吟诗作,书童站在一旁,似乎也受到了他的感染。配景花卉随意点缀,芭蕉用双勾,湖石则“斧劈”、“乱柴”两种皴法交错,笔法轻巧,画屏及庭院石径界画直线,墨色深淡有别,屏中之画,水墨斑驳,虽不离南宋画法,但这种水墨、白描相辅相成的表现手段,使文人气息寄迹于院体画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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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杜堇《古贤诗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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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吴伟《铁笛图》(局部)

“颖师弹琴”一段,画面为颖师一曲弹毕,右手按琴,左手撑地,与横躺在地的听者对语,画家把弹奏时琴声如儿女之语,如勇士赴战场,如浮云柳絮等美妙的旋律,全化在弹奏完毕的顷刻间,大有一曲终了,江上数峰青的意境。人物造型略有变态,生动异常,线条流转飞扬,极富写意情态。“饮中八仙”一段,画面为盛唐贺知章、李白、张旭等善饮而又各怀绝艺的文士,狂饮后的醉态。有的席地而坐,有的伏地掩面,有的醉语连连,有的仰头举杯,有的步履蹒跚,笔墨疏简而情状刻画得相当细腻。“舟中夜雪”一段,画面为水边舟中的诗人,于雪夜不寐思念友人的情景。临水坡石,皴纹清淡,苔头浓重,老树盘根错节,树干隐没画面,倚斜一枝,勾点相间,小舟半隐半露,舟中诗人衣帽严实,低首沉思,笔法劲峭灵活。此卷各图,显示了作者把握意境的能力和高深的技巧。

郭诩无心应试,喜诗歌绘画,好游历,感造化之奇妙,乃曰:“岂必谱也,画在是矣。”弘治中征入京,授锦衣官,固辞不就,擅写山水、人物,笔法简练,颇有气势。他的《琵琶行图》,画唐代诗人白居易《琵琶行》诗中的一个场面。白居易双手按膝而坐,女子抱琵琶侧面站立,在向白居易诉说自己的身世。此图用白描的手法,线条挺秀,严谨细腻,略有李公麟的风姿。而《牛背牧童图》,则是牧童在水牛背上玩耍的情景,洋溢着浓重的生活气息。水牛用粗线勾勒,牛身上以焦黑枯笔点擦,再取淡墨和淡青渲染,水牛粗厚壮实的皮肤表现得相当真实。牧童的画法十分简练,重笔勾勒,寥寥数笔就画出天真可爱的顽童形象,此图是郭诩豪放风格的代表作,与《琵琶行图》的工细严谨相比,简直判若两手。

吴伟的人物画,师法南宋,他从山水画的老本行里悟出了人物画的道理,并不完全采用山水画那样豪放的院体,而是兼顾了吴道子的画法。《铁笛图》画面为庭院一角,松柏间的石台上摆着书本、笔筒,旁坐一文人学士,眉清目秀,作谈话状,右一侍女手捧铁笛,左两妇女端坐,似在倾听,其中一妇女手按面庞,一妇女用纨扇掩脸,画法工整,文士的须眉和妇女的鬓发丝丝入扣,工致不苟,衣纹用笔纤细柔软,线条凝练流转,松柏枝干笔迹细碎松灵,松叶用攒针法,柏叶用散点法,整个画面淡荡清丽,温文尔雅。此图作于成化二十年(1489),吴伟二十六岁,这是他早年的用功之作。吴伟的另一幅《武陵春图》,人物作白描,轻盈疏秀,也异他那些粗豪爽利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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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仇英《柳下眠琴图》

唐寅的人物画并不多,却很精彩,他的人物画笔法略近杜堇,隽逸潇洒。在他不多的人物画里,几乎都有妇女形象,最著名的当数那幅水墨人物画的佳作《秋风纨扇图》,画面很简单,一仕女执扇独立于秋天的庭院中,若有所思。人物画法学南宋院体,小变南宋豪放,有顿挫的描法,使之在稍见勾斫的用笔上增加宕逸的情味,线条如清水流淌,潇洒爽利。唐寅人物画,多工致刻实,或设色浓重,此图以水墨来表现清淡的风韵,是自有用心的,其题诗云:“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诗借画意,以画抒发自己对世态的感叹。《牡丹仕女图》和《秋风纨扇图》一样,也只画一个仕女,甚至单纯到连配景也没有,偌大的画面,满满实实地让一个右手握扇、左手持花的仕女形象占据,以致连题款都大见局促。此图线条方折中见圆浑,披肩、裙带用浓笔,衣服笔线淡荡,又于遒劲中见飘逸。题诗云:“牡丹庭院又春生,一寸光阴万两金,拂曙起来人不解,只缘难放惜花心。”诗远不如《秋风纨扇图》所题的那首,但也点了画题,深入了画意。

仇英对人物画的态度,不如唐寅潇洒,但刻实严谨,处处显示出他的古传统的功力,又处处将自己对古传统的理解放入画中,他能作工丽的设色,也能水墨白描,描法各异。《柳下眠琴图》,是仇英的水墨人物作品。画面为柳树下的一位高士,倚琴而坐,一卷白纸铺张在地,似在构思诗作,树根下盘中有几株采下的菊花,盘旁有一酒杯,童子负笈正从山下走来,远处山影绰约。人物画法粗简,衣纹线条顿挫分明,形如乱柴而秩序井然,别有风姿;山石的“斧劈皴”虽显得有些凌乱,但颇具气势;柳树老干疏枝,柳叶画得很密。此图用笔处处粗简,惟有柳叶条条片片,轻巧中而有严密,用阔笔写意中掺入较工细的画法来调节画面的节奏和韵律,让观者作无穷的回味,从而加强了画面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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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仇英《秋原猎骑图》

《秋原猎骑图》,画低岗平坡的草原上,骑士在狩猎时休息的场面。画中六马四人,一人挥鞭急驰,三人下马,或持猎鹰,或牵马,或取羽剪,六马中二马未上鞍绺,姿态各异。此图马的造型准确,而人物则略有夸张变形,古拙朴质,用笔精微刻实,作者有意模仿胡瓖的画法,却始终没有摆脱南宋院体的影响,但此图周密不苟的画风,在明代人物画工细的风格中是别开生面的。作者熟悉古代的各种画派,有着精深博大的传统功力,因此在传统画上,他无不如意,并在此基础上建立了自己的面目,然而,由于他所师承的传统太多太杂,因而,他自己的面目也是忽东忽西地游离和依附在各种传统之间。

丁云鹏的人物画师承仇英,又涉略宋元,前期笔法细秀,设色精谨,晚年变得苍劲简练。他生长在徽州,曾为徽墨制作名手程君房、方于鲁画墨规,《程氏墨苑》、《方氏墨苑》中所图,多出其手。丁云鹏的代表作《渊明漉角图》,画面为陶渊明坐在虎皮上,与对面的童子双手执漉酒的布块,另一童子持壶倒酒。配景为老柳树和满地盛开的菊花,石桌上摆着古琴、书本、水盂、酒壶、酒杯和满盘的鲜果。人物须发眉眼,刻画细腻,衣纹的描法圆劲中略见棱角,柳树、菊花、湖石、杂草等也画得十分工致。

晚期的人物画,因陈洪绶而留下了辉煌。当时和陈洪绶有“南陈北崔”的崔子忠,早年曾游董其昌之门,不谙人物画之道的董其昌,能够给他什么帮助,不得而知,但这段经历,对崔子忠是有影响的。崔子忠于院体和吴道子、李公麟都没有太多的留恋,他直取五代周文矩,线条屈曲多姿,设色沉稳,用高古之风开辟了自立的道路,若不是李自成攻克北京后,他以绝食的方式结束生命,其成就将惊天动地。《云中玉女图》,有着崔子忠的典型风格。画面为一玉女站立于云彩中,作往下界观望状。人物造型超脱凡俗,与时风迥异,衣纹和云彩都作颤笔,两者都根据各自物态的特征而在同一颤笔体制下选择不同的线条。衣纹的线条劲遒多转折,笔迹较重,而衣服柔软飘动的感受十分贴切;云彩则用长短不一、散整相参的线条,笔迹较轻,结合淡墨淡色的渲染,云彩飘忽升腾的姿态饶有风韵。晚明的以崔子忠和陈洪绶为首的人物画家,开始摆脱南宋院体的影响,大胆地从晋、唐、五代的传统中吸收养分,以图创新变革,在当时确使人耳目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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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崔子忠《云中玉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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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陈洪绶《仙女图》

陈洪绶曾从蓝瑛学画,从刘宗周学理学。他的人物画造型奇特,躯干伟岸行笔圆劲宕逸,设色精致,浓丽中清气溢发,古淡里生趣盎然,好作绣像及插图,《水浒叶子》、《博古叶子》、《九歌》、《西厢记》等均由名工刻制,为明、清间复制版画的精品。陈洪绶存世的人物画作品较多,风格也相近。《雅集图》是他现实题材的作品,画面为文人雅集,所写人物,多为其同辈朋友,用笔细实,遒劲洗练,形象迂拙,这是他描写现实的独特创造力。作者有意地将人物形象作迂拙的处理,是要和时风保持一定的距离,以期彻底脱离南宋院体的影响,创立自己的风格。此图取法晋唐,而自树一帜,不设色,以线条加晕染,出色地表现了人物的个性、神态,是其杰作之一。

明代后期,西方绘画已经开始进入我国,对山水画、花鸟画的影响微不足道,对人物肖像画的影响,却是显而易见的。曾鲸的肖像画,受西方绘画影响,注重明暗,用墨色干擦湿晕,多达数十层,然后着色,与前人之法迥异。评者谓其:“写照如镜取影,妙得神情。其敷色淹润,点睛生动……每图一像,烘染数十层,必匠心而后止。”世称“波臣派”(曾鲸字波臣),学者甚众。

曾鲸为当时的文士葛一龙画的《葛一龙像》,葛一龙脸色清癯,神情飘逸,风度不凡。面部刻画,线作轮廓,轻微的干擦和烘染描绘出阴阳明暗及皮肤肌肉的质感。身体部分以几根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体型姿态及衣纹,不设背景,全由其神态的传达而出色地表现出葛一龙的文人兼侠士的气息。我国的肖像画艺术,渊源久远,历来流绪不断,曾鲸和他的弟子们以“波臣派”的独特魅力,在晚明形成了一个肖像画的高潮,他们的服务对象,不是宫廷的皇族,也很少有达官贵人,多般为文人学士,在社会上很受欢迎,对后来的肖像画有很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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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曾鲸《葛一龙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