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八章 精彩纷呈

第八章 精彩纷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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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张萱《捣练图》(局部)

吴道子的画轰轰烈烈,开元、天宝盛世也轰轰烈烈。“安史之乱”后,大唐的国运一蹶不振,虽然有过小小的“中兴”,但走下坡路的趋势是无可挽回的。吴道子光焰万丈,几乎紧贴着开元、天宝盛世。然而,吴道子之后,画家们深知无力与之攀比,便安下心来,把自己的招术磨炼得更精致,把绘画的题材开拓得更宽广。绘画稳健发展,并没有因为大唐国运的衰弱而出现颓势。相反,兢兢业业,不苟不且,山水画酝酿着大变革,花鸟画也在作独立前的最后演练。人物画名家如云,慢条斯理地复述着写实的意义,风格百样,精彩纷呈。

人物画中表现女性形象的作品有着悠久的传统,在佛教题材兴盛的六朝时期,仕女画也很受画家的重视,现存的顾恺之的三幅作品,都是以女性为主题的。在盛唐雄杰的风格后面,以工细明丽的手法来表现宫廷贵族妇女为主的仕女画,是多彩的唐代绘画的另一种格调,其最杰出的代表画家,便是张萱和周昉。

《捣练图》,是张萱的力作,该图描写宫廷妇女捣练的场面。丝织品织成后,要煮熟加漂白粉,然后用杵捣,使之柔软,再熨烫平整。该图就是描绘这一过程。画面上左端四人,两人举杵捣练,另两人为替换者,一个提杵欲上,一个依杵作挽袖状;右端四人。两人拉练,身体微侧,一人扶练,一人熨练;中间一小女孩在练下和一侍女蹲地煽火回首右望,使左右两个场面贯串一气。此图的人物体态丰腴,圆脸、肥身、细眉、小嘴,是典型的盛唐仕女风貌,妩媚多姿而又健朗,肢体比例准确,线条细软而笔力不弱,匀称中略有变化。设色华丽,脸部轻烘微染,较好地表现出贵族妇女细腻纤嫩的皮肤质感。红、黄、青、绿等色的运用,造成强烈的对比,是一幅既富丽又明快活泼的宫廷风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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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

《虢国夫人游春图》,现存的虽为北宋摹本,体格风姿悉是张萱,下真迹一等,亦足可观。画面为众宫女拥簇秦国、虢国两夫人骑马踏青游春的情景,肥马轻蹄,款款而行;人物神情如生主次分明,两夫人仪态端庄、气度富贵;众宫女矫健可爱,马的饰物华丽精致。郊游,也是宫廷风俗画,画中的形象尊卑分明,是宫廷生活的生动反映,我们能够从画里感觉到当时的生活气息,比起顾恺之《女史箴图》《列女仁智图》的说教相,要接近生活,人物形象也亲切了许多。

周昉“初效张萱,后则小异,颇极风姿,全法衣冠,不近闾里,衣裳劲简,彩色柔丽”(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十)。周昉学张萱,青胜于蓝,他的成就要高于张萱。朱景玄《唐朝名画录》,将周昉列于“神品中”仅次于神品上的吴道子。

唐德宗修章敬寺,召周昉画。落笔之际,京城人士纷纷前来观看,有说画得好的,也有指出不足的,周昉听了随意改定。一个月后,观画的人就不再说三道四了,个个都叹其精巧。周昉听得赞赏,也接受意见,是高明的,以观众的好恶来处理画面,依从了社会的审美,说明绘画正在逐步地体察观众的需要,有走入世俗的倾向。这和白居易给老妪念诗一样,意在争取更多的观众。周昉是个贵公子,他的画,多反映宫廷或贵族生活,让画明白易懂,大概是不论题材的。周昉注意人物神情的表达,也是让人易懂、易识的一种门道。郭子仪的女婿赵纵,请画家韩干给自己画了一幅肖像,肖像画得很像,他又请周昉画了一幅,也画得很像,郭子仪把两幅挂在一起,再三观看,分不出高低。一日,赵纵的妻子回到娘家,郭子仪指着这两幅画问女儿:“画的是谁?”女儿说:“是赵郎。”郭子仪进一步问:“哪一幅更像?”女儿说:“都很像,但后一幅更出色。前一幅空得赵郎形貌,后一幅不仅得形貌,还表现出赵郎的神气,有情性笑言之姿。”周昉棋高一着处在于他能够通过外形来传达人物内在的神气。“传神论”有了充裕的表现手法,便可深入、可浅出,画家和观众的交流更加密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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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周昉《挥扇仕女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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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周昉《簪花仕女图》(局部)

《挥扇仕女图》是周昉的代表作,画面分为五组,自右至左:第一组为“挥扇”,有四人,妃子坐在椅子上,模样困倦,一副无聊、懒散而又若有所思的情态,一宫女在旁挥扇,二宫女手持梳洗器具站在旁边;第二组为“端琴”,一宫女抱着锦缎包裹的古琴,另一宫女正在解开锦缎;第三组为“临镜”,一人持镜,妃子对镜整容;第四组为“对绣”,三宫女围坐于绣床,二宫女对绣,一宫女握扇靠着绣床低头沉思;第五组为“倚桐”,一女闲坐,手挥团扇,另一女倚着梧桐树,满脸愁云。五组共13人,姿态神色各不相同,构成一个宫廷中妇女日常生活的场面。从这些无所事事、寂寞幽怨的宫廷妇女形象中,可看出她们被压抑的人性,空虚、惆怅的内心。人物脸型是张萱的格式,用笔更加精熟,寥寥数笔,就生动地刻画出脸部神色。衣纹线条圆润中略见方折。色彩以红紫为主调,华丽之中不无压抑的感觉。

《簪花仕女图》和《挥扇仕女图》一样,把长卷分为“戏犬”、“漫步”、“簪花”、“拈蝶”四组来描绘宫廷妇女的生活情景。人物姿态悠闲,穿戴华丽,脸型丰腴中透露着清秀。线条比《挥扇仕女图》要飘逸,线描和设色相配得十分出色,成功地表达了各种不同的质感,如脸、胸、手臂的细线条和微加白粉的肉色,画出了宫廷贵妇的丰肌秀骨,评者说周昉的画“人物丰穰,肌胜于骨”(见董逌《广川画跋》)。此画便是佐证。又如在衣纹的线条上复加白粉,轻纱的透明感觉便油然而生。犬、鹤、花及湖石点缀画面,既与内容融为一体,又增添了不少生活的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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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局部)

《调琴啜茗图》,画面中一妇女坐在庭院中的石块上调琴,右手绞转轸子,两位听琴妇女一正面、一背面,似作倾听状,琴在调,音未出,然好像已经听到了美妙的乐声,旁边有捧琴谱和端茶伺候的侍女,几棵小树作为衬景,更增添了闲适清静的气氛。

张萱和周昉表现宫廷贵妇生活为主的仕女画,水平达到了有史以来同类作品的高峰,丰富了中国人物画的表现手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马,一直是画家所喜欢表现的题材。汉代的墓室壁画、画像砖里,车马出行,牧放耕作的内容很多,创造了威武雄壮、辛劳耕作的马的形象。北齐娄壑墓室壁画的骑士和马,是鞍马人物的典范。到了唐代,逐步发展成独立的马或人马相杂的鞍马人物画科。

章怀太子墓室壁画中的《马球图》,是初唐鞍马人物画的代表作。图中有二十多个骑马人物。骑手们身跨骏马,你追我赶地争夺着球,最前一人乘红色骏马,手持球杖,反身击球,后四骑紧随不舍,场面紧张热烈。奔驰的马匹和骑手们在马上或俯或仰的姿态,使画面充满动感。通观画面可看出作者除了继承汉代马的造型特征之外,对于奔腾急驰的马之身躯、头颈与四腿的关系,均能以不同角度、不同的态势加以变化,很明显,作者十分熟悉马的各种特性。这与平日细致的观察、体验是分不开的,从这里可以看出初唐鞍马画水平之一斑。据说,唐明皇曾令韩幹观宫中所藏的古代大画家画马的珍品,韩幹说:“不用看,陛下御厩里的那些骏马,都是我的老师。”可见唐代画家直接从生活汲取创作素材的态度。

唐代的鞍马人物画家很多,大部分集中在盛唐的天宝、开元时期。因为盛唐的国力强大,在皇家的排场中,马是不可缺少的点缀物,加之此时开边正盛,尚武之风遍布全国,随军征战的马成为画中主角是理所当然的,更有外国进贡的名贵马匹出现,增加了人们对马的兴趣。著名的画家曹霸、陈闳、韩幹、韦偃,他们的名字几乎和鞍马联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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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韩幹《牧马图》

曹霸,是朝廷的重臣,又是画鞍马的名家。开元中已有画名,天宝末为宫廷画马及功臣像,名噪一时,杜甫赞其画马:“先帝天马玉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是日牵来赤墀下,迥立阊阖生长风,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可见曹霸画艺的高超。他的鞍马,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画面上运思、意匠和写实技巧的结合,他画的马有令人感觉到风云俱来的气势,可能与吴道子的画风接近。赵孟"说:“唐人善画马者甚众,而韩(幹)曹(霸)为之最。”(见《松雪斋文集》)

曹霸的学生韩幹,有出蓝之誉,也是唐代鞍马人物的杰出代表,著名的《照夜白图》,是名马的写真——唐玄宗李隆基的坐骑“照夜白”的形象。图中马拴于桩,昂首嘶鸣,毛鬃竖立,高骧纵姿,身肥骨骏,四蹄轻动,跃跃欲试,大有挣脱束缚,驰骋千里之概。用笔简练,线条细劲而沉着,马鬃笔画精致,飘举生姿;马眼勾圈加点,神采奕奕,眼圈四周、嘴唇、鼻孔及耳根,用墨烘染,骏相照人。另一幅《牧马图》,画一骑士和两匹马。骑士戴冠,着紧身衣,满面虬须,粗眉大眼,身材魁伟;两匹马,一白一黑,缓缓而行。画风和《照夜白图》相似,但更加精致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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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韩幹《照夜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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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韩滉《五牛图》(局部)

韦偃的画品高逸,作风写实精微。画马则笔力劲健,骏毛可数;他能精也能粗,画点景马匹,一点为头,一抹为尾,无论精工细作,还是随意点写,均能神形兼取。李公麟的《临韦偃牧马图》,规模宏大,成千匹马,上百名人物,济济一卷,虽然李公麟在临摹时,掺入自己更为精熟的技巧,但仍可感觉到唐代博大宏敞的气格和韦偃的风姿。

张萱、周昉表现贵族妇人生活的仕女画,是宫廷的风俗画;同样,打马球、骑射、试马、牧放等和鞍马结合的人物画,也是宫廷、军营、官家的风俗画。画家从描绘佛像中,开始转向现实生活,这其间马在一定程度上有代表着宫廷和官家的意味;而牛被画家请进绢索,则表明各个阶层的爱好不同,它们各自都成为画家感兴趣的题材。韩滉、戴嵩,就是画牛的专家。

韩滉,在政治上很有作为,他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淛东西两道节度使,封晋国公,卒后赠太傅,谥忠肃。这样一位受到皇帝重用,地位显赫,一生荣耀的大官僚,虽然也有描绘文人学士日常生活的作品,但更孜孜以求地去描绘牛、驴及田家风物,实在发人深思,说明绘画题材的日趋多样和审美情趣正在改变。《石渠宝笈》记载了他的《田家风俗图》,图分九卷,描绘从灌溉、收割、扬场、捋穗、簸、扬、舂、筛到入包的农家收获的过程。官僚们对农事的重视和对社会不平现象的揭露,可能是出于维持统治的目的,或者是出于正直人格对社会的责任心。从《田家风俗图》来看,不是表现收获的喜悦,而是农民的辛苦及对田赋租税的忧愁。图的末段的题诗有“却愁催赋租,胥吏来房午。输官王事了,索饭鬼叫怒”之句,韩滉的画意在现实生活,他的绘画技巧和风格,也是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他继承陆探微的传统,却能根据不同形象,运用不同笔法、不同线条去塑造。画牛,则行笔厚重,线条健壮有力,画文人学士,则行笔劲紧飘逸,线条挺拔健朗。朱景玄说他的画:“六法之妙,无逃笔精,能图田家风俗,人物、水牛,曲尽其妙。”他用笔的功夫,确实令人惊叹。《五牛图》中的五头牛,各作不同姿态,或食草,或昂首缓步,或纵跳鸣叫,或回顾舔舌,或直立凝视,造型逼真,结构准确,牛的倔强忠厚、刻苦耐劳的特性表现得异常出色。画家不取那些表现人马的圆劲细致的笔法,而是从对象的真实体性出发,选择比较拙朴的线条,以便更好地把握住牛憨厚的属性。可以看出画家极其重视画面的真实感,重视线条造型赋予形象的真实性,重视形、理、情的表现。因此,他用笔壮实,粗而不野,重而不滞,线条凝练简洁,着色不多,风姿可人。布景仅一棵小树,田家意趣盎然。此图风格粗犷朴实,是我国古代绘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段的具体实例,也是唐代写实水平的杰出代表。《文苑图》,画文人学士创作诗文的情景。湖石一块,石面平整,旁一书僮在磨墨,以一棵粗壮的松树为中心,四位戴幞头着袍服的文人学士作构思涛文状。人物脸部勾描精确,表现生动,少作晕染,神完气足,衣纹线条细润,挺劲中略有颤状,画风清秀雅逸,与《五牛图》判若两人所作,可见韩滉风格的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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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韩滉《五牛图》(局部)

韩滉手下的巡官戴嵩,从韩滉学画,成为唐代最负盛名的画牛高手,他能得牛的“野性筋骨之妙”,后人把韩幹的马同戴嵩的牛并称“韩马戴牛”,可惜没有真迹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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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韩滉《文苑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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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孙位《高逸图》(局部)

与韩滉、戴嵩同一时代的孙位,除画佛教壁画外,还有许多反映高士情趣的写实性卷轴作品。孙位的性情疏放,志行高洁,豪门贵族请他作画,礼稍不周,纵出价千金也难留一笔。后随唐僖宗入川,在成都应天寺、昭觉寺及眉州福海院等寺院画了大量的壁画。他画天王部众,图中人鬼相杂,矛戟鼓吹,纵横驰突,交加戛击,欲有声响;鹰犬之类的小动物,三五笔而成;弓弦斧柄,用直直的长线条,随手画出,如从绳而准。他的龙水,更是千状万态,势壮气足,如飞似动。这种画风显然是受了吴道子的影响,但从今存的《高逸图》来看,却是一种精密细致的作风。

《高逸图》,画面上高士四人,均席地而坐,各有童子侍立在侧。人物表情微妙,各自的个性刻画生动,从平静、清高的神态中,似乎可以揣测出他们丰富的内心世界。童子的姿态处理得颇具情趣,起到了奇妙的衬托作用。此图线条圆劲有力,设色晕染精致。反映唐末的人物画不仅在技巧上达到游刃有余的地步,而且在人物神采与内心描绘上也臻完善。《高逸图》是后人命名的,应是“竹林七贤”题材的一个残本,与南朝画像砖的“竹林七贤”相比,用线的原理不变,线条的形质却有了很大的变化,线条的表述力增强,线条变化的因素增大,线条的内容丰富多彩,与线条相配的其他技巧也得到了提高。写实技巧上的进步是十分明显的。

孙位的画风对四川地区的影响很大,汤垕说:“蜀中画山水、人物,皆以孙位为师。”(见《画鉴》)他是五代西蜀画派的创始人,西蜀画家的工细作风与《高逸图》有着密切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