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0 曾巩王安石异同论

曾巩王安石异同论

宋代的江西,文化昌盛,人才辈出。即以唐宋八大家而论,宋代六大家中江西就占了三位。北宋中叶,庐陵欧阳修主盟文坛,倡导诗文革新;南丰曾巩、临川王安石一时并起,羽翼欧阳(修),各以杰出的文学成就著称于世。他们三人的政治倾向和文学活动,是密切相关的。然而,长期以来,学者比较注重对欧阳修和王安石的研究,而对曾巩的研究却甚少涉及。有鉴于此,本文拟对曾巩与王安石的交往史实作一番考索,并就两人的学术思想与文学成就作一些概括的比较。

曾巩(1019—1083),字子固,江西南丰人。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江西临川人。曾、王两人年岁相若,南丰和临川两地相近,而且曾巩少时亦居临川,因此两人受到同一乡邦文化的熏陶。然而,由于王安石家在临川“无田园以托一日之命”,所以他少时随父亲王益转宦各地,早涉时世,其间虽也回临川多年,却未能与曾巩结识。

庆历元年(1041),王安石入京师应礼部试,曾巩游太学,两人始相识。清人顾栋高所撰《王荆国文公年谱》谓景祐三年(1036)王安石随父入京时与曾巩相识,这是不可靠的。盖曾巩“始冠游太学”,景祐三年尚在南丰,年方十八,亦不得谓“始冠”,且曾、王两人集中均无早年交游的文字。曾巩的《寄王介卿》一诗,生动地记载了两人初识时的情景。诗云:“忆昨走京尘,衡门始相识。疏帘挂秋日,客庖留共食。纷纷说古今,洞不置藩域。……始得读君文,大匠谢刀尺。周孔日以远,遗经窜墙壁。倡佯百怪起,冠裾稔回慝。君材信魁崛,议论恣排辟。如川流浑浑,东海为委积。如跻极高望,万物著春色。寥寥孟韩后,斯文大难得。嗟予见之晚,反覆不能释。”曾巩在诗中充分表达了他对王安石文章才能钦敬之情。两人相见恨晚,一见如故。后来,曾巩又写了《怀友》一首寄王安石,追述了自己和王安石的结交情形,表达自己对王安石的渴慕。同样,王安石对曾巩也十分敬佩。其《赠曾子固》诗云:“曾子文章众无有,水之江汉星之斗。挟才乘气不媚柔,群儿谤伤均一口。吾语群儿勿谤伤,岂有曾子终皇皇?借令不幸贱且死,后日犹为班与扬。”王安石在诗中将曾巩比作汉代的班固与扬雄,评价很高。

曾、王相识后的次年即庆历二年,王安石高中进士,签书淮南判官,开始了仕途生涯。从这时至嘉祐八年(1063),王安石又先后出任鄞县知县、舒州通判、群牧判官、常州知州、提点江东刑狱、三司度支判官和知制诰等职。而曾巩是年再次落第,迟至嘉祐二年(1057)才中进士,为太平州司法参军,后入京召为编校史馆书籍,历馆阁校勘、集贤校理兼判官告院等职。相异的仕途生涯,并未影响两人的友谊。这一时期,两人交往甚密,相互唱酬。庆历四年(1044),王安石回临川时,曾顺道过访曾巩;嘉祐二年,安石知常州时,曾巩亦来小住。今存两家集中的来往书信和唱酬诗文十余首,也多作于这段时间。两家兄弟也互相来往唱酬。同时,曾、王两人还相互揄扬。王安石青年时鲜为人知,而曾巩虽屡试不第,却因深得欧阳修的奖掖而声誉鹊起。庆历四年(1044),曾巩多次上书欧阳修等当世名人,荐引王安石。其《上欧阳舍人书》云:“巩之友王安石,文甚古,行甚称文。虽已得科名,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诚自重,不愿知其人。”曾巩还将王安石之文进呈欧阳修,欧阳修见之,对王安石大为赏识。当曾巩遭人毁谤时,王安石则为之辩护。其《答段缝书》云:“巩文学议论,在某交游中不见可敌。其心勇于适道,殆不可以刑祸利禄动也。”其《答王景山书》亦云:“足下又以江南士大夫为无能文者,而李泰伯、曾子固豪士,某与纳焉。”李觏字泰伯,江西南城人,是北宋著名的唯物主义哲学家,在政治上主张改革,曾巩曾从李觏学。王安石将曾巩与李觏并称江南豪士,当然也受到他们的一定影响。

熙宁元年(1068),宋神宗诏时任翰林学士的王安石越次入对,次年以为参知政事,三年拜相。王安石执政后,即在宋神宗的支持下,开始了震惊北宋的变法革新运动。由于对改革的内容和方法等的理解不同,曾巩和王安石之间产生了分歧。前人所说曾、王“始合终暌”就是指这一时期,其证据就是曾巩熙宁初在京写的《过介甫归偶成》一诗。诗云:“结交谓无嫌,忠告期有补。直道讵非难,尽言竟多迕。知者尚复然,悠悠谁可语?”这首诗显然是曾巩在自己的忠告未被王安石采纳后的怅然而归之作,诗中并没有反对新法之言。不久,曾巩便出朝外任,熙宁二年通判越州,历知齐、襄、洪、福、明、亳等州,至元丰三年(1080)回朝,留判三班院,进史馆修撰、中书舍人;而王安石这时已辞相回江宁隐居。在整个新法推行期间,曾、王两人分处异地,两人没有直接交往的文字,但这并不能说明两人的友谊陷于破裂。王安石为人固执刚愎,正如曾巩所言“勇于有为,吝于改过”(《宋史·曾巩传》)。他对于反对或不赞成新法之人,即使如师友欧阳修、曾巩之人,也是一概斥之,时人“既尝忤王荆公,无复荐引之者”。曾巩深知王安石的个性与为人,其《答袁涉书》云:“辱书说介甫事,或有以为矫者,而叹自信独立之难。然介甫者,彼其心固有所自得,世以为矫不矫,彼必不顾之,不足论也。”曾巩自己为人亦傲忽,不为矫伪,自言“不知苟曲以取容,但信朴愚而自守”(《齐州谢到任表》),因此他也不屑于在官场钻营。这也是曾、王两人晚年交情日疏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应该指出,曾巩并非是新法的反对者,他也主张革新朝政,只是不赞成王安石的革新方案而已。在外州任上,曾巩也曾积极推行新法,并尽可能减少新法之流弊,对利用新法而行私欲之人,曾巩深恶痛绝、嗤之以鼻。如他“在齐,会朝廷变法,遣使四出,公推行有方,民用不扰。使者或希望私欲有所为,公亦不听也”。这一时期,曾、王两人虽无直接交往,但两家交情未断。曾巩之弟曾布是王安石变法的主要助手。熙宁九年(1076),王安石长子王雱(元泽)卒,曾巩写了《祭王元泽文》。文中云:“天生相君,典领斯文。笃生我公,达观博闻。……昔者孔孟,子实克嗣。韶向被凿,自为问异。问时述作,惟我公是。道德之泽,遂及后然。”文中对王安石父子作了高度评价。

综观曾、王两人的交游史实,可见他们之间有着十分深厚的友谊,晚年的失和并没有影响一生的友谊,因此,曾、王“始合终暌”之说只是一种皮相之论。曾、王的友谊,正如他们自己所说的:“某于子固,亦可以忘形迹矣”(王安石《与孙侔书》),“非子世孰吾相投”(曾巩《发松门寄介甫》)。他们之间这种诚挚深厚的友谊,是建立在共同的思想基础上的。

曾、王两人受到同一乡邦文化的熏陶,又有着相近的家学渊源。曾巩的祖父曾致尧,“性刚率,好言事,前后屡上章奏,辞多激讦”(《宋史》本传),“其在朝廷,疾当事者不忠,故凡言天下之要,必本天子忧怜百姓、劳心万事之意,而推大臣从官执事之人观望怀奸、不称天子属任之心,故治久未洽。至其难言,则人有所不敢言者。虽屡不合而出,其所言益切,不以利害祸福动其意也”(曾巩《先大夫集后序》)。曾巩的父亲曾易占,亦留心国事,著有《时议》十卷,对当时治国方略多所建明。王安石的父亲王益,亦为官清廉,留心国事,好议论“古今存亡治乱之所以然”(王安石《先大夫述》)。他俩的父祖之学给曾、王两人以极深的印象。同时,他们两人少时家庭都比较清寒,对下层生活有亲身体验,因此都有改革弊政的要求,他们都欢呼庆历新政的实施。曾巩称之为“一切欲整齐法度,以立天下之本,而庶几三代之事”(《上杜相公书》);王安石则欢呼:“赐诏宽言路,登贤壮陛廉。相期正在治,素定不烦占。”(《读镇南邸报癸未四月作》)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提出了他对宋代社会改革的比较完整的方案。曾巩的《本朝政要策》一文,也系统地考察了宋朝的考课、训兵、贡举、学校、钱币、赋税、南蛮、契丹、边籴、漕运等五十项事,涉及政治、军事、财政、教育等各个方面。吏治问题是曾巩尤为注意的中心。他的不少文章都论及“养士”,即如何培养吏才。曾巩认为,吏治应清明,官吏要敢于直言进谏。这些观点与王安石的看法也是比较一致的。在长期的地方官任上,曾、王两人都重视民生疾苦,发展生产,力所能及地为民消灾弭难,皆有政绩可述。两相比较,所不同的是曾巩更注意吏治问题,王安石则更注重理财。而在理财问题上,曾巩的观点与欧阳修等人比较接近,强调节用;王安石则强调生财。在改革的看法上,曾巩主张比较稳妥,王安石则比较急于求成。笔者认为这些也是导致曾、王晚年失和的一个重要原因。

曾、王两人还有着相近的学术渊源。他们都推崇孟子、扬雄和韩愈等历代大儒,以继承孔、孟正统为己任。曾巩认为:“仲尼既没,析辨诡词,骊驾塞路。观圣人之道者,宜莫如于孟(轲)、荀(况)、扬(雄)、韩(愈)四君子之书。”(《上欧阳学士第一书》)王安石也表示要“以孟、韩之心为心”(《送孙正之序》)。值得注意的是,曾、王两人都极其推崇扬雄,并为扬雄出仕王莽新朝作辩护。曾巩称颂“扬雄纂言准仲尼”(《扬颜》),认为:“巩自度学每有所进,则于雄书每有所得,介甫亦以为然。则雄之言不几于测之而愈深、穷之而愈远者乎。故于雄之事有所不通,必且求其意。”(《答王深甫论扬雄书》)王安石对扬雄更是推崇备至,称颂“儒者陵夷此道穷,千秋止有一扬雄”(《扬子三首》),认为:“扬雄者,自孟轲以来未有及之者,但后世学士大夫多不能深考之尔”,“扬雄亦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不修廉隅以侥名当世”,“扬雄之仕,合于孔子无不可之义,奈何欲非之乎?”(《答龚深父书》)当时学者多不把扬雄仕莽视作失节。不过,曾、王为扬雄辩护,并非为了顺乎时议,而是出于思想上的共鸣。正如有的学者指出:“扬雄‘少不师章句’,正是冲破当时章句笺注经学而务明儒道的一位学人,他的‘明道’、‘征圣’、‘宗经’的思想,他的道‘可则因,否则革’的观点,都可以在曾巩身上找到踪迹。这是他为扬雄仕莽辩护的深刻的思想根源。”同样,这也是王安石为扬雄仕莽辩护的重要原因。

论述曾、王两人的学术思想,就必然要涉及两人与欧阳修的关系。曾巩是欧阳修的得意门生。庆历元年,欧阳修初识曾巩,“见其文奇之”(《宋史·曾巩传》)。次年,曾巩落第南归,欧阳修作《送曾巩秀才序》,称:“曾生之业,其大者固已魁垒,其于小者亦可以中尺度。而有司弃之,可怪也。”他还认为:“过吾门者百千人,独于得生(曾巩)为喜。”(曾巩《上欧阳学士第二书》)曾巩对欧阳修极为崇敬,称颂欧阳修“其文章、智谋、材力之雄伟挺特,信韩文公以来一人而已”(《上欧阳学士第二书》)。欧阳修之学“以经为正,而不汩于章读笺诂”(叶适《习学记言序目》),即本于早期儒学,注重经世实用。这正是曾巩一生奉行不懈的指导原则,他“言由公诲,行由公率”(《祭欧阳少师文》),一生以欧阳修为表率。曾巩读书颇为广泛,“六艺百家史氏之籍,笺疏之书;与夫论美剌非、感微托远、山镵冢刻、浮夸诡异之文章,下至兵权、历法、星官、乐工、山农、野圃、方言、地记、佛老所传”(《南轩记》),均有涉猎。这一点与王安石相似,王安石也“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答曾子固书》)。王安石对欧阳修也早就倾慕,“尝与巩言,非先生无足知我也”(曾巩《上欧阳舍人书》)。在曾巩的荐引下,王安石与欧阳修引为神交。至和元年(1054),王安石入京为群牧判官,与时任翰林学士的欧阳修相识,欧阳修以“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赠王介甫》)之句赠王安石,对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王安石对此十分感激,自言“蒙恩不弃,知遇特深”(《上欧阳永叔书》)。在学术思想上,两人都受到欧阳修的影响,对汉儒以来的章句训诂之学极为不满。曾巩指斥汉儒“传记百家”之学“其弊至今尚在”(《新序目录序》),认为:“盖法者,所以适变也,不必尽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战国策目录序》)王安石也认为:“世之不见全经久矣。读经而已,则不足以知经。”(《答曾子固书》)他还认为:“孔子没,道日以衰熄,浸淫至于汉,而传注之家作……学者不知古之所以教,而蔽于传注之学也久矣。”(《书洪范传后》)因此,王安石执政后,便重新训释儒家经典,作为自己变法的思想武器。以王安石为代表的“荆公新学”,在宋代哲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而它的形成,正是在包括欧阳修在内的北宋中期出现的哲学思潮影响下的结果,以致有人认为王安石是“庐陵门人”(《宋元学案》)。

然而,曾、王两人的学术思想也有相异之处。例如对于佛教,曾巩与乃师欧阳修一样,继承了韩愈的传统,以排佛为己任。其《梁书目录序》就是一篇著名的辟佛之作,文中以萧梁王朝溺佛致亡的历史教训,说明崇佛对于国家的危害。他的不少佛院记,如《分宁县云峰院记》、《鹅湖院佛殿记》、《兜率院记》等,按题应是阐扬佛理之作,但在曾巩笔下却无一例外都是辟佛之作。王安石则认为佛教中有可以为儒家所吸收的东西。针对曾巩指责他读佛经一事,王安石辩解道:“方今乱俗不在佛,乃在于学士大夫沉没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已。”(《答曾子固书》)故人称“荆公欲明圣学而杂于禅”(《宋元学案》)。王安石晚年由于政治活动的失意,希望从佛教中寻求解脱,因而耽于禅悦,由早期的以儒为主、兼采佛老,变为佛教的信徒,被苏轼称为“少学孔孟,晚师瞿聃”(《王安石赠太傅敕》)。比较而言,曾巩是一个以继承儒家道统为己任的醇壹的儒者;王安石则是一个“网罗六艺之遗文,断为己意;糠秕百家之陈迹,作新斯人”(苏轼《王安石赠太傅敕》)的一代学术的开创者,其学术思想更带有现实的实践色彩。

从总体来看,曾、王两人的学术思想是基本一致的。宋人黄震云:“南丰与荆公俱以文学名当时,最相好,且相延誉。其论学皆尊古,其师尊皆主扬雄,其言皆纤悉于制度,而主《周礼》。”(《黄氏日抄》)正因为曾巩“不是拘执不化的泥古迂儒,而是双目注视现实、知权达变的通儒”,所以他才能被政治改革家王安石引为知交。

曾、王两人的文学思想和创作倾向,也是十分接近的。曾巩为文,与乃师欧阳修一样,继承了韩愈的文学思想,主张重道以充文,提出“蓄道德而能文章”(《寄欧阳舍人书》)的观点。他称赞欧阳修之文:“其根极理要,拨正邪僻,掎挈当世,张皇大中,其深纯温厚,与孟子、韩吏部之书为相唱和,无半言片辞踳驳于其间,真六经之羽翼,道义之祖师也。”(《上欧阳学士第一书》)不过,曾巩所指的道,并非性理之道,而是“欲其得诸心充诸身,扩而被之国家天下而已,非汲汲乎辞也”(《答李讼书》)。曾巩很重视文章的社会作用,认为:“将以是非得失、兴坏理乱之故而为法戒,则必得其所托,而后能传于久,此史之所以作也。……古之所谓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万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适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难知之意,其文必足以发难显之情,然后其任可得而称也。”(《南齐书目录序》)同样,王安石为文也主张重道崇经、经世致用,认为:“文者,礼教治政云尔。……且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上人书》)王安石明确地把文辞看作“器”,即视为政治工具。王安石也主张“文贯乎道”(《上邵学士书》),自称“安石不为通乎道者,曰有志乎道可也”(《与杨蟠推官书》)。他指的道,与曾巩一样,指的是治国安邦、经世致用之道,其《周礼义序》明确指出“惟道之在政事”,这正是重道崇经的目的。正因为曾、王两人的文学思想如此接近,以致不少研究批评史的学者,把曾巩的文论引为以王安石为代表的经术派文论的同调⑩。

作家的文学创作必然受到其文学思想的影响,曾、王两人亦是如此。他们两人在当时皆以古文名世。时人韩维称:“自唐衰,天下之文变而不善者数百年。欧阳文忠公始大正其体,一复于雅。其后公与王荆公介甫相继而出,为学者所宗,于是大宋之文章炳然与汉唐侔盛矣。”img2曾、王两家的古文皆长于议论。两人对儒家经典都用力很深,因此文中都带有浓厚的经学色彩,显得温醇雅洁。这一特点在两家的序文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曾巩的目录序与王安石的经义序并为后世学者所推重。方苞云:“南丰之文长于道古,故序古书尤佳”,“目录序尤胜,淳古明洁,所以能与欧、王并驱”(引自《唐宋文举要》);而王安石的“三经义序,指意虽未能尽于义理,而辞气芳洁,风味邈然,于欧、曾、苏氏诸家外别开户牖”(引自《古文辞类纂》)。两家的文章都善于引经据典。如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一文,引用的经典有《诗经》、《尚书》、《易经》、“三礼”和《孟子》等。曾巩的《福州上执政书》一文,仅开头就引了十余处《诗经》中关于“先王养士之法”的诗句,不啻是一篇《诗经》论“养士”的资料汇编。两家的散文风格都有简洁峻爽的特点。茅坤曰:“南丰之文深于经,而濯磨乎《史》、《汉》。深于经,故确实而无游谈;濯磨乎《史》、《汉》,故峻而不庸、洁而不秽。”(《唐宋八大家文钞·曾文引》)这也正是王安石文的一个特点。据说,欧阳修有次曝书得王安石所作《许氏世谱》,忘其谁作,竟说:“介甫不解做得凭地,恐是曾子固所作。”(引自《朱子语类》卷一三九)由此可见曾、王两家古文风格之接近。比较而言,两家相异处在于曾文纡徐平和,接近于欧阳修;而王文则趋向于拗折峭刻的一面。

王安石诗文兼长,并有少量词作名世。曾巩集中有存诗四百余首,虽数量远逊于王安石,但论内容的广泛和现实性,却与安石差堪比肩。曾巩与王安石一样,早年多作古体诗。其《追租》一诗,反映了农民的痛苦生活,揭露了官吏的横暴和地主的贪婪,与王安石的《感事》等诗不惟思想内容一致,而且造语也颇相近。曾诗云:“内外奔气势,上下穷割剥。奈何呻吟诉,卒受鞭棰却。”王诗则云:“原田败粟麦,欲诉嗟无赇。间关幸见省,笞扑随其后。”再如,王安石的《河北民》等诗,指责北宋王朝用“岁币”厚赂辽、夏统治者,以乞得边陲的暂时苟安之局,给边境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曾巩的《胡使》一诗也表达了相同的主题。至于曾巩的七言绝句,如《城南》、《西楼》等,“更有王安石的风致”img3。可以说,曾巩和王安石在文学成就上也是可以相伯仲的,这一点已为文学史所证明。

①曾巩《上齐工部书》云:“巩世家南丰,及大人谪官以还,无屋庐田园于南丰也。祖母年九十余,诸姑之归人者多在临川,故祖母乐居临川也。居临川者久矣。”(《曾巩集》,中华书局版,以下引曾巩诗文均出自该书)

②王安石《上相府书》(《临川先生文集》,以下引王安石诗文均出自该书)。

③曾巩《王君俞哀辞》:“庆历元年,予入太学,始相识,馆余于家,居数月,相与讲学,会余归,遂别。”

④杨希闵《曾文定公年谱》引《江西通志》。

⑤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二。

⑥曾肇撰曾巩行状,见《曾巩集》附录。

⑦王安石《太常博士曾公墓志铭》。

⑧王水照先生《曾巩散文的评价问题》(载《唐宋文学论集》,齐鲁书社版)。

⑨王水照先生《曾巩散文的评价问题》(载《唐宋文学论集》,齐鲁书社版)。

⑩罗根泽先生《中国文学批评史》(三)。

img4韩维撰曾巩神道碑,见《曾巩集》附录。

img5钱钟书先生《宋诗选注》。

(原载《抚州师专学报》1998年第4期,曾巩研究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