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二、矧鄙不肖,辱公知尤——王安石与范仲淹的交往

二、矧鄙不肖,辱公知尤
——王安石与范仲淹的交往

范仲淹主持的庆历新政得到了向往改革的青年才俊王安石的支持,范仲淹的人品、风范也深受王安石的景仰。虽然范、王两人年龄相差三十余岁,但两人之间曾经有过愉快的交往,共同的理想与相近的爱好拉近了这一对政坛前辈和新锐之间的距离,今存王安石集中的文字可以清晰地说明这一点。

宋仁宗皇祐元年(1049)正月,年过六旬的范仲淹出知杭州,当时王安石在距杭州不远的鄞县任知县。可以见到自己心仪已久的前辈,王安石十分高兴,他依例先上了一状:

某此者之官敝邑,取道乐郊,引舟将次于近圻,敛板即趋于前屏。瞻望麾戟,下情无任。(《上范资政先状》)

王安石当时入仕已有多年。在出知鄞县之前,庆历二年(1042)至庆历五年(1045),在扬州任签书淮南节度判官厅公事。庆历五年正月,范仲淹以“朋党”罢参政。三月,范仲淹的坚定支持者、改革派的另一领袖韩琦出知扬州。王安石在韩琦幕下共事,他的刻苦好学曾给韩琦留下深刻印象,并得到韩琦的好评(参见《涑水纪闻》)。庆历七年(1047),王安石调知鄞县。在鄞县任上,他兴办县学,荐举人才,兴修水利,促进生产,“起堤堰,决陂塘,为水陆之利;货谷与民,立息以偿,俾新陈相易,邑人便之”(《宋史》本传)。在取得政绩的同时,王安石在文坛上也崭露头角。早在庆历四年,通过友人曾巩的介绍,王安石与欧阳修建立了诗文之交。欧阳修对王安石的诗文十分欣赏,热情予以指导,并为他推荐延誉。王安石对欧阳修也十分崇敬,以欧阳修作为自己的表率,以致清人全祖望称王安石为“庐陵门人”(《增补宋元学案》卷九十八)。

正因如此,范仲淹对王安石的政绩与文名不能不有所闻,他会见了王安石。从王安石所说的“矧鄙不肖,辱公知尤”(《祭范颍州文》),可以想见两人极为相知相得。这对王安石是一个很大的鼓舞,他为此先后写了两启:

某近游浙壤,久揖孤风,当资斧之无容,幸曳裾之有地。粹玉之彩,开眉宇以照人;缛星之文,借谈端而饰物。羁琐方嗟于中路,逢迎下问于翘材,仍以安石之甥,复见牢之之舅。兹惟雅故,少稔燕闲,言旋桑梓之邦,骤感神庥之咏。写吴绫之危思,未尽攀瞻;凭楚乙之孤风,但伤间阔。恢台贯序,虚白调神,祷颂之私,不任下恳。

(《上杭州范资政启》)

窃陶大化,瞻若重霄,执讯隆堂,近修于常礼,占辞记室,屡致于尊光,赐逾褒衮之荣,仰极高山之咏。恭想镇海都会,宣国福威,御六气之和,荐百嘉之。伏惟本官,道宗当世,名重本朝,思皇廊庙之材,均逸股肱之郡,即还大政,以泽含生。某容迹海滨,被光台照,童乌署第,夙荷于揄扬,立鲤联荣,复深于契眷,幸当栖芘,以处钧成。

(《谢范资政启》)

王安石在这两启中,对范仲淹的道德声望作了极高的颂扬,对自己能有机会得到范仲淹的关照觉得非常荣幸。

皇祐四年(1052)五月,范仲淹在调至颍州途中卒于徐州,享年六十四岁。时为舒州(治今安徽潜山)通判的王安石闻讯十分悲痛,满怀激情写下了《祭范颍州文》:

呜呼我公,一世之师。由初迄终,名节无疵。明肃之盛,身危志殖。瑶华失位,又随以斥。治功亟闻,尹帝之都。闭奸兴良,稚子歌呼。赫赫之家,万首俯趋。独绳其私,以走江湖。士争留公,蹈祸不栗。有危其辞,谒与俱出。风俗之衰,骇正怡邪。蹇蹇我初,人以疑嗟。力行不回,慕者兴起。儒先酋酋,以节相侈。

公之在贬,愈勇为忠。稽前引古,谊不营躬。外更三州,施有余泽。如酾河江,以灌寻尺。宿赃自解,不以刑加。猾盗涵仁,终老无邪。讲艺弦歌,慕来千里。沟川障泽,田桑有喜。

戎孽#狂,敢$我疆。铸印刻符,公屏一方。取将于伍,后常名显。收士至佐,维邦之彦。声之所加,虏不敢濒。以其余威,走敌完邻。昔也始至,疮痍满道。药之养之,内外完好。既其无为,饮酒笑歌。百城晏眠,吏士委蛇。

上嘉曰材,以副枢密。稽首辞让,至于六七。遂参宰相,厘我典常。扶贤赞杰,乱冗除荒。官更于朝,士变于乡。百治具修,偷堕勉强。彼阏不遂,归侍帝侧。卒屏于外,身屯道塞。谓宜老,尚有以为。神乎孰忍,使至于斯!盖公之才,犹不尽试。肆其经纶,功孰与计?

自公之贵,厩库逾空。和其色辞,傲讦以容。化于妇妾,不靡珠玉。翼翼公子,弊绨恶粟。闵死怜穷,惟是之奢。孤女以嫁,男成厥家。孰堙于深?孰锲乎厚?其传其详,以法永久。

硕人今亡,邦国之忧。矧鄙不肖,辱公知尤。承凶万里,不往而留。涕哭驰辞,以赞醪羞。

王安石在文中对范仲淹的一生作了高度的评价。文章以强烈的感叹起笔,以“一世之师”、“名节无疵”对范仲淹的地位和一生行事加以评定,并成为全文的基调。随后,文章循着范仲淹的生活轨迹,对他在各个时期不同职位上的政绩作了高度的概括和热情的褒扬:他在谏官和权知开封府事任上,不畏权贵,直言进谏,其高风亮节在当时产生了巨大影响,“力行不回,慕者兴起”;他被贬三知外州,“愈勇愈忠”,兴建州学,普施仁政;他出守西北,对巩固边防、安定社会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任参知政事后,更是“扶贤赞杰,乱冗除荒”,拨乱反正,兴利除弊。对于范仲淹未能尽其才干于政事,王安石深表惋惜,认为他的逝世是国家的巨大损失:“硕人今亡,邦国之忧。”王安石坚信范仲淹的精神会永垂不朽:“其传其详,以法永久。”可以说,十几年后王安石领导的变法运动,就是继承和发展了范仲淹倡导的庆历新政的改革精神。在王安石写的众多祭文中,本文是为后人评价很高的一篇。文章将叙事和抒情融为一体,既高度概括了范仲淹的一生事迹,又热情褒扬了他的政绩品行,并寄托了自己的沉痛悼念之情,言辞激昂,感情沉郁。明人茅坤评曰:“荆公为人多气岸,不妄交,所交者皆天下名贤。故于其殁而祭也,其文多奇崛之气,悲怆之思,令人读之不能以不掩卷而涕洟。”又曰:“范公为一代殊绝人物,而荆公祭文亦极力摹写,涕洟呜咽,可为两绝矣。”(《唐宋八大家文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