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院长、教授　张祖忻

华东师范大学辩论队和西安交通大学辩论队就“网络拉近人际关系／网络疏远人际关系”的辩题展开的那场辩论，在我这位关注教育传播的教师看来，更像是一堂关于传播学理论的课。在短短的30分钟时间里，正反双方辩手生动地论证了有关传播媒体的两个基本观点：其一，媒体是人体的延伸；其二，媒体就是讯息。双方站在各自的角度去观察同一现象，即媒体的作用和影响。从理论上讲，正反双方都是正确的。但既然是辩论赛，那双方自然要竭尽全力去辩明一个“是非”，争出一个高低，决出一个胜负。这堂“课”的内容如此丰富多彩，形式如此新颖活泼，其原因恐怕正是在于这是一场“辩论”，在于双方辩手在赛前为辩论所做的精心准备和付出的巨大努力。其实，我们所看到的30分钟的赛事仅仅是冰山露出水面的那部分。我在由衷佩服双方辩手的高超技巧和智慧、赞叹他们在辩论过程中展示的深厚理论功底时，不由得突发奇想，如在传播学课上用这场辩论赛实况录像作为辅助教材，我们学生的学习积极性该是如何的高涨，他们对有关理论的理解该是多么深刻！

如果说人际关系就是正方华东师范大学辩论队所解释的“人们在各种交往活动中建立和发展起来的相互联系”，那么在我看来，网络无疑有助于拉近人际关系。人与人交往离不开传播媒体，而网络作为信息发送者与信息接收者之间承载并传递信息的工具，其强大功能拓展了人们交往的能力。正如汽车、火车和飞机增强了人们“行”的能力，网络与传统的邮电一样，加强了人们交流的能力，促进了人际的沟通。

如果我们简要回顾一下作为人类交流的工具——媒体的演化，可以看到，媒体的发展史是一部人类传播能力不断增强的历史。在古代，人类由于社会劳动的需要，创造了语言，约定用某种声音符号代表某种意义进行思想交流。语言作为一种符号代表事物与现象，成为人类最早使用的交流思想的传播媒体。在语言诞生了几十万年之后，在人类信息传播历史中，出现了另一个里程碑，即文字的诞生。文字和纸的发明谱写了人类信息传播的新篇章。文字媒体可以将信息长久存储，对我们继承人类文化遗产，进行文化交流起了重要的作用。人类除了口耳相传以外，又可以利用书写文字来传递信息。公元1041—1048年间，我国宋代的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使得信息可以大量复制、存储并广泛流传。19世纪末以来至今，是科学技术迅速发展的年代。以电子技术新成果为主发展起来的电子传播媒体更是极大地提高了人类的信息传播的效率和效果。

正方华东师范大学辩论队立论精当，其基础正是把网络看作一种传播手段，强调媒体发展大大扩展了人的交流的能力，是人体的延伸。他们认为：交往活动的主体、对交往活动的结果起决定作用的要素始终是人——人的交往意图，以及人在交往中对各种工具的使用决定了交往最终形成的人际关系。网络仅是一种现代化的交流工具，为建立、发展人际关系提供了优越的条件。基于这样的认识，他们的立论主要着眼于网络的技术特性，并归纳了网络与传统的交流工具相比所具有的三方面的技术优势：一是网络降低了交流成本；二是网络整合了几乎所有传统交流工具的功能；三是网络的出现大大推进了传统交流工具的发展。所有这些论据都力图证明网络如何为交流创造条件，从而拉近了人际关系。值得深思的是，正方对人际关系并不赋以任何价值观，指出拉近人际关系不等于建立和发展亲近的、良好的人际关系，只是强调网络为人际交往克服了时间和空间上的障碍，它不可能也不必要对人们通过它形成的人际关系负全部责任。

如果说正方强调的是媒体的功能的话，那么反方西安交通大学辩论队则从媒体的使用在社会生活中所产生的影响的角度，来论证网络何以疏远人际关系。

就这个辩题而言，在大赛前，我曾认为正方获胜机会更多。据说在过去的大赛中，这个辩题的辩论结果均为正方获胜。似乎网络拉近人际关系是合乎逻辑的，毕竟网络作为一种媒体是人体的延伸。我也曾站在反方立场上苦苦思索，试图找出论证的理由，但无论如何却跳不出讨论网络交流功能的怪圈。

令评委耳目一新的是，反方却巧妙地运用了人的需求理论。他们提出：人与人的关系的产生，源于人对他人的需求。该队一辩手颇有说服力地指出：求知的需求导致了师生关系，爱与被爱的需求形成了恋人关系等。人对他人需求减少或者需求满足度降低会使人际关系疏远。通常人们倾向于把人际关系的拉近或疏远同“好”与“坏”的价值判断联系起来。在这一点上，反方和正方同样谨慎，指出疏远未必不好。因为一旦把人际关系疏远看成是一件坏事，那就意味着网络技术引起了社会的退步，显然这容易使自己陷入被动。他们只强调，网络改变了人，改变了人的生活，对许多改变我们可能还必须去适应。他们的理由是，网络在信息获取、休闲娱乐和交流沟通方面的强大功能满足了许多以前依靠他人才能满足的需求。因此网络疏远人际关系是合乎逻辑的。反方辩手实际上阐释了传播学上的一个道理，即：媒体就是讯息。网络给我们生活带来的变化的讯息是不容忽视的。

西安交通大学辩论队的立论使人联想起近年来在大众传媒上曾讨论过的邻里关系的变化。过去，我国大城市里居民居住条件较差，多户人家合用厨房卫生的情况比比皆是。但这种居住环境却促成了和睦的邻里关系。如今他们在党和政府的关心下普遍改善了居住条件。但在“一梯两户”、“独门独户”、煤卫齐全的居住环境中，人们反而思念当年“远亲不如近邻”，有事邻居关心照应，呼唤那种人间亲情的回归。

现在人们谈网络，大多讨论它的作用，而较少有人认识它给社会生活方方面面带来的微妙的影响。“人们建造了房子，而房子反过来塑造了人们”，这就是媒体带来的讯息，媒体的发展改变了人的行为。我认为：反方的论证有助于我们理解传播学家提出的这一道理。他们的陈词和小品表演，是对这一媒体理论的精彩诠释。

大赛结束后，我又重新看了几遍录像，更觉得这些大学生所阐释的论点清楚，论据充分，双方的不同观点帮助广大观众从多方视角更全面地认识了网络对现代生活方方面面的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届中国名校大学生辩论赛已经达到了其举办者的教育目的，比赛的胜负真的已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