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题（万家墨面没蒿莱）

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评点】

《鲁迅日记》1934年5月30日：“午后为居新格君书一幅云：‘万家墨面没蒿莱，……’。”

居新格是日本社会评论家，1934年来上海时，曾访问鲁迅。

“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墨面，面容憔悴黑瘦，《淮南子·览冥训》：“美人挐首墨面而不容”，挐首，乱头也；蒿莱，蓬蒿杂草。敢有，岂敢有，反语也；动地哀，李商隐《瑶池》诗云：“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本联是说：千家万户都面黄肌瘦地流离于草莽之间，岂敢有歌声来表达这种悲哀？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浩茫，茫茫然浩瀚无边，原指水际，后则泛指地域；广宇，广大的宇宙空间。“于无声处听惊雷”句，郭沫若认为源于《庄子·在宥篇》的“渊然而雷声”和《天地篇》的“听乎无声”（《翻译鲁迅的诗》）。本联是说：面对如此严酷的现实，诗人的心事弥漫在浩瀚的空间，连着广大的宇宙，虽然在政治高压下，没有歌声来表达愤怒之情，但我在无声之处，却听到了雷鸣。

毛泽东在1961年10月7日曾将此诗写赠日本访华的朋友们，并说：“这一首诗，是鲁迅在中国黎明前最黑暗的年代里写的。”

鲁迅高瞻远瞩，洞幽烛微，他能在最黑暗的年代，看到前途的光明；于无声处，听到惊雷的响声。

这不是诗人的奇思遐想和浪漫情怀，而是基于历史研究基础上对生活规律的洞察，因而形成了一贯的看法，以前在杂文和散文诗中亦多有表现。如说：

“我们听到呻吟，叹息，哭泣，哀求，无须吃惊。见了酷烈的沉默，就应该留心了；见有什么像毒蛇似的在尸林中蜿蜒，怨鬼似的在黑暗中奔驰，就更应该留心了：这在豫告‘真的愤怒’将要到来。”（《杂感》）

“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记念刘和珍君》）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野草·题辞》）